【大乾京城 · 兵部尚書府】
深夜,書房。
兵部尚書孫之獬正坐在太師椅上,手里捧著一個紫砂壺,神色有些不安。
在他對面,坐著一個穿著大晉服飾的商人。
“孫大人,您還在猶豫什么?”
大晉商人笑瞇瞇地推過來一張銀票,面額五萬兩。
“這只是定金。只要北涼的防衛圖到了宇文大帥手里,剩下的十萬兩,立刻奉上。而且,大帥承諾,一旦破了虎頭城,絕不南下牧馬,只殺李牧之,不僅如此,平西關的商路,以后給孫家留三成干股。”
孫之獬看著那張銀票,手有點抖。
“這不是錢的事。”
孫之獬壓低了聲音,“李牧之畢竟是朝廷大將。若是被查出來……”
“查?誰查?”
商人嗤笑一聲,“嚴閣老想讓李牧之死,因為李牧之不聽話;陛下想讓李牧之死,因為李牧之功高震主。您把圖紙給我們,是在幫陛下分憂啊。借我們的刀,殺陛下想殺又不敢殺的人,這叫……忠君體國。”
“忠君體國……”
孫之獬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絲掙扎,最后變成了貪婪和狠戾。
是啊。李牧之活著,不僅威脅皇權,還擋了大家發財的路。北境的軍費每年是個無底洞,若是李牧之死了,這筆錢不就省下來了嗎?
“圖紙在密室。”
孫之獬閉上眼睛,揮了揮手,“拿了就走。記住,把尾巴掃干凈。”
……
【北涼 · 虎頭城 · 民巷】
與此同時,幾千里外的虎頭城,卻是另一番景象。
這里沒有陰謀詭計,只有熱氣騰騰的煙火氣。
經過三個月的建設,原本荒涼的城外已經建起了一大片整齊的磚瓦房。這里是“流民新區”。
街道兩旁,甚至開起了不少小鋪子。
一家掛著“老王面館”招牌的鋪子里,人聲鼎沸。
“老板!再來一碗豬腳面!多放辣子!”
“好嘞!”
掌柜的老王忙得腳不沾地。他在大鍋前撈著面,鍋里燉著十幾只豬腳,那是從工坊食堂低價收來的“下水”。
坐在角落里的,是喬裝打扮的江鼎和必勒格。
江鼎穿著一身普通的羊皮襖,正捧著一碗面吃得吸溜響。必勒格則一臉嫌棄地看著周圍那些粗魯的食客——都是剛下工的工人,或者是黑龍營輪休的士兵。
“吃啊。”
江鼎用筷子敲了敲必勒格的碗,“這可是好東西。豬腳補膠原蛋白,你正在長身體,多吃點。”
“太吵了。”必勒格皺眉,“而且……他們為什么這么開心?”
必勒格指著周圍。
這些人明明幾個月前還是快餓死的流民,現在雖然干著最累的活,穿著粗布衣服,但這小面館里卻充滿了歡聲笑語。有人在吹牛逼說自己今天煉了幾爐鋼,有人在顯擺剛發的工錢。
“因為他們有奔頭。”
江鼎喝了口面湯,滿足地嘆了口氣。
“狼崽子,你看那個付錢的漢子。”
江鼎指了指柜臺。一個滿臉黑灰的礦工正從懷里掏出一張花花綠綠的紙片遞給老板。
那不是大乾的銅錢,也不是銀子。
那是北涼工坊自己印發的“工票”。
“老板,記賬上啊!這是這個月的工票,回頭我去‘供銷社’換了米面再給你結!”
“行嘞!您拿好!”
必勒格愣住了:“那張紙……能當錢用?”
“在大乾別的地方不行,但在北涼,它比銀子還硬。”
江鼎眼中閃過一絲得意。
這就是他的經濟閉環。
“朝廷斷了咱們的軍餉,也沒給流民發錢。咱們要是發銀子,銀子很快就會流出去。所以,我發工票。”
“流民干活,領工票。工票可以在咱們的‘供銷社’買糧食、買布匹、買煤、甚至來這兒吃面。”
“而糧食和布匹,是我們用‘天上人間’賺來的銀子,從南方買回來的。”
江鼎用筷子在桌上畫了個圈。
“京城的權貴在‘天上人間’揮金如土,那些銀子變成了糧食運到北涼,變成了工票發給流民,流民用工票買活命的物資,最后工票回收,變成咱們的物資儲備。”
“這就是——吸大乾的血,養北涼的民。”
必勒格聽得目瞪口呆。
他以前只知道搶。搶來了就是自己的。但他從未想過,一張廢紙,只要有了信用,有了物資支撐,居然能把十萬人像齒輪一樣轉動起來。
“可是……”
必勒格看著那張工票,“如果大乾朝廷下令,廢除這種工票呢?”
“他們廢除不了。”
江鼎冷笑一聲。
“因為百姓只認誰給飯吃。朝廷給的是圣旨,那是擦屁股都嫌硬的廢紙。我給的是工票,那是能換豬腳面的寶貝。”
“你看。”
江鼎指著那個正滿臉幸福地啃著豬腳的礦工。
“在這碗豬腳面面前,皇帝的威嚴,連個屁都不是。”
正在這時,門簾被掀開。
李牧之走了進來。他穿著便服,但那股子肅殺之氣還是讓喧鬧的面館瞬間安靜了下來。
“將軍!”
“李將軍來了!”
所有食客都站了起來,眼中滿是敬畏和感激。他們不知道什么朝廷斗爭,他們只知道,是這位將軍收留了他們。
李牧之沖眾人點了點頭,徑直走到江鼎這桌坐下。
他的臉色很難看,比外面的風雪還要冷。
“吃了嗎?來碗面?”江鼎把自己的碗推過去一半。
“不餓。”
李牧之把一張紙條拍在桌上。那是從京城傳回來的確切消息——兵部賣圖的實錘。
“孫之獬……”
李牧之的聲音沙啞,“他把虎頭城的布防圖,還有咱們黑水河防線空虛的情報,賣給了宇文成都。五萬兩銀子。”
“五萬兩?”
江鼎笑了,笑得有些諷刺,“咱們十萬兄弟的命,就值五萬兩?這孫尚書做生意不行啊,賣得太賤了。”
“你還能笑得出來?”
李牧之的手緊緊抓著桌角,木桌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防衛圖泄露,意味著我們的弱點全部暴露在大晉眼皮子底下。宇文成都只要不是傻子,開春之后就會直插我們的死穴。”
“而且……這是背叛。”
李牧之的眼神中透著一種信仰崩塌后的迷茫。
“我在前方守國門,他們在后方賣我國門。長風,你說,我這十年的血,是不是都流給狗看了?”
江鼎沉默了。
他放下筷子,看著眼前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李牧之沒哭,但他心里的那座城墻,塌了。
“將軍。”
江鼎的聲音變得很輕,很溫柔。
“這世上,有些人是狗,但也有些人是人。”
江鼎指了指周圍那些正擔憂地看著李牧之的百姓。
“您看他們。他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們知道,剛才您進來的時候,他們是真心想給您跪下的。”
“您守的不是那個坐在龍椅上的昏君,也不是那個賣國求榮的孫之獬。”
“您守的,是這碗豬腳面,是這十萬個想活下去的窮鬼,是咱們北涼這點來之不易的煙火氣。”
李牧之抬起頭,看著那一雙雙淳樸、關切的眼睛。
那個賣面的老王小心翼翼地端來一碗剛出鍋的面,里面特意加了兩個荷包蛋。
“將軍……俺不懂大事。但俺知道,要是沒有您,俺一家老小早就餓死在路上了。”
“這面請您吃。俺沒放鹽,俺知道您口淡。”
老王搓著手,一臉憨厚。
李牧之看著那碗面,看著那兩個冒著熱氣的荷包蛋。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許久。
他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吃得很急,很用力,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憤怒和迷茫,都隨著這碗面吞進肚子里。
“好吃。”
李牧之放下空碗,擦了擦嘴。
他的眼神變了。
那原本的一絲猶豫和軟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磐石般的堅定。
“老板,結賬。”李牧之放下幾枚銅錢。
然后,他站起身,看向江鼎。
“你說得對。我守的,是北涼。”
“既然朝廷把咱們賣了,那這筆買賣,咱們不認。”
“長風。”
“在。”
“傳令下去。封鎖消息,別讓兄弟們知道是被朝廷賣了,就說是大晉細作偷的圖。”
李牧之的聲音恢復了冷靜,透著一股子梟雄的氣質。
“另外,改旗易幟。”
“從明天起,鎮北軍的大旗……降一半。升‘北涼’旗。”
“咱們不反大乾,但咱們也不聽大乾的了。這一仗,咱們為自己打。”
江鼎笑了。
他知道,那個愚忠的李牧之死了。活下來的,是真正的北涼的王。
“得嘞。”
江鼎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將軍,那五萬兩銀子,我會讓孫之獬連本帶利吐出來的。還有……”
江鼎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既然他們賣了防衛圖,那咱們就給宇文成都準備一份‘新地圖’。”
“一份通往地獄的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