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葉城,大晉東境的一顆釘子。
這座城雖然不大,但通體由花崗巖砌成,城墻高三丈,像一只趴在戈壁灘上的石烏龜。城頭上,大晉的戰旗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駐守在這里的,是赫連鐵樹的副將,拓跋宏。還有那僥幸沒去黑風口送死的五百名鐵浮屠殘部,以及三千名精銳步卒。
此時,拓跋宏正站在城頭上,一臉獰笑地看著城下。
城下,江鼎帶著黑龍營來了。
但他沒帶攻城梯,沒帶沖車,甚至連正經的陣型都沒有擺。五百個人,稀稀拉拉地站在射程之外,正忙著在地上……挖坑?
“那個穿白毛皮的就是江鼎?”
拓跋宏指著遠處那個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喝茶的年輕人,回頭問身邊的親兵,“就是他陰死了赫連將軍?”
“回將軍,正是此人!號稱‘黑閻羅’!”親兵咬牙切齒。
“閻羅?我看是個跳大神的神棍吧!”
拓跋宏吐了一口唾沫,“五百步卒,就敢來攻我碎葉城?他是瘋了,還是覺得我大晉的刀不利?”
“將軍,要不要出城沖殺一陣?”一名偏將請戰,“咱們雖然只有五百鐵浮屠,但平原沖陣,踩都能把他們踩死!”
“不急。”
拓跋宏擺了擺手,眼神陰毒,“那小子詭計多端,黑風口的教訓不能忘。他既然敢來,肯定有詐。咱們就守著城墻,用重弩射!耗死他們!等他們糧草盡了,退兵的時候,咱們再掩殺過去!”
“傳令!所有神臂弩上弦!只要進入三百步,給我射成刺猬!”
……
城下,八百步外。
江鼎放下茶杯,用望遠鏡看了看城墻上密密麻麻的守軍,滿意地點了點頭。
“縮頭烏龜好啊。我就怕他們跑出來,那就不好瞄準了。”
他轉過頭,看向身后那些忙碌的工匠。
公輸冶正帶著一群徒弟,小心翼翼地將十個奇怪的“大家伙”埋進剛挖好的土坑里。
那是十個粗大的圓木桶。
雖然叫“桶”,但其實是用百年老榆木掏空了心,外面箍了整整十道鐵箍做成的簡易“發射筒”。為了防止炸膛,下半截還深深地埋在土里,夯實了泥土來吸收后坐力。
“大師,角度調好了嗎?”江鼎問。
“調好了。”
公輸冶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他雖然是機關大師,但這玩意兒他也是第一次實戰。看著旁邊堆放的那十個像磨盤一樣大的炸藥包,他心里也有點發虛。
“這……這能行嗎?這么大一包火藥,要是扔不出去,咱們自己可就上天了。”
“放心,物理學不會騙人。”
江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
“老黃,你的‘加料包’捆結實了嗎?”
“結實著呢!”
老黃嘿嘿一笑,指著那些炸藥包,“里面除了火藥,我還加了碎鐵釘、瓷片,還有半斤辣椒面。保證讓那幫孫子爽翻天。”
“很好。”
江鼎走到陣前,看著必勒格。
“狼崽子,看好了。今天給你上第二課。”
“這一課的名字叫——能動手就別吵吵,能炸死就別砍死。”
必勒格死死盯著那些木桶,他不知道這幾根爛木頭能有什么用,但他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那種危險,比面對狼群時還要強烈百倍。
“準備!”
江鼎舉起了右手。
城墻上的拓跋宏看見江鼎舉手,不由得嗤笑一聲:“裝神弄鬼!這么遠的距離,難道他想扔石頭砸死我不成?”
“放!”
江鼎的手猛地揮下。
呲——!
十根引線同時被點燃。
轟!轟!轟!轟!……
大地猛地一震。
并不是那種清脆的炮響,而是一種沉悶至極、仿佛地牛翻身的悶響。
十團黑煙從木桶口噴涌而出。
緊接著,十個黑乎乎的、像磨盤一樣大的包裹,在火藥氣體的推動下,搖搖晃晃地飛上了天空。
它們飛得不快,也不算高,劃出一道道并不優美、甚至有些笨拙的拋物線,晃晃悠悠地朝著碎葉城的城頭砸去。
“那是……什么?”
拓跋宏愣住了。他仰著頭,看著那個越來越大的黑點,腦子里一片空白。
投石車?沒看見杠桿啊。
弩箭?哪有這么胖的弩箭?
就在他發愣的一瞬間,第一個炸藥包落在了城墻上。
正好落在一群手持重弩的士兵中間。
引信燃盡。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然后——
崩——!!!
一道強光閃過,緊接著是一聲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巨響。那聲音大到了極致,反而讓人聽不見了,只覺得耳膜一痛,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一團橘紅色的火球在城頭上膨脹開來。
沖擊波像是一只無形的巨手,橫掃一切。
那些身穿重甲的大晉士兵,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被氣浪掀飛了出去。堅固的石質城垛像豆腐渣一樣被崩碎,碎石橫飛,變成了最致命的彈片。
但這還只是第一個。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第十個……
轟!轟!轟!
碎葉城的城頭,瞬間被火海和硝煙吞沒。
這種“沒良心炮”,最大的特點不是破片殺傷,而是震。
巨大的沖擊波在狹小的空間內回蕩,那些沒被炸死的士兵,也被震碎了五臟六腑,七竅流血而亡。哪怕是身披重甲的鐵浮屠,在沖擊波面前也和沒穿衣服一樣。
“這就是……真理?”
必勒格張大了嘴巴,看著遠處那如同末日般的景象,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他一直以為,戰爭是勇氣的對決,是刀刀見血的搏殺。
但這算什么?
人在幾百步外,動動手指,那邊就灰飛煙滅了?這還是人打仗嗎?這是神罰!
“這就是真理。”
江鼎看著那騰起的蘑菇云,面無表情。
“狼崽子,記住這種感覺。在這種力量面前,什么騎射,什么武勇,都是笑話。”
硝煙散去。
碎葉城的城墻塌了一角。原本密密麻麻的守軍,此刻已經變成了滿地的碎肉和殘肢。
拓跋宏沒死。
他命大,被氣浪掀下了城墻,摔斷了一條腿。此時他正趴在城門口的廢墟里,耳朵里嗡嗡直響,流著血,一臉茫然地看著天空。
我是誰?我在哪?剛才發生了什么?
“啞巴。”
江鼎重新坐回石頭上,端起茶杯,雖然茶已經涼了。
“城門開了。去,幫那幫大晉的兄弟體面一點。”
“一個不留。”
“吼——!”
啞巴提起那把百斤陌刀,發出一聲興奮的咆哮。
在他身后,五百名黑龍營士兵如同餓狼出籠,朝著那個已經失去了抵抗能力的缺口沖去。
這就不是戰斗了。
這是補刀。
那些被震得暈頭轉向、五臟破裂的大晉士兵,面對這群裝備精良、如狼似虎的“惡鬼”,根本沒有任何還手之力。
鐵頭揮舞著大錘,一錘一個,把那些還沒死透的鐵浮屠腦袋砸扁;狼九握著三棱軍刺,熟練地給每一個倒地的人放血。
半個時辰。
僅僅半個時辰。
號稱固若金湯、駐扎著數千精銳的碎葉城,易主了。
……
當江鼎騎著馬,踩著滿地的瓦礫走進城門時,正好看到被啞巴提在手里的拓跋宏。
這位大晉的副將此時已經像是一攤爛泥,眼神渙散,嘴里還在不停地念叨著:“妖術……妖術……”
“嘖嘖,真慘。”
江鼎搖了搖頭,“公輸大師,你看你這炮造的,把人家嚇成什么樣了。”
跟在后面的公輸冶,此時也是一臉呆滯。他看著自己手里那一疊圖紙,又看了看那塌陷的城墻,手都在哆嗦。
“這……這是老夫造的?”
“這威力……簡直有傷天和啊!”
“傷天和?”
江鼎笑了,翻身下馬,走到拓跋宏面前。
“拓跋將軍,醒醒。”
江鼎拍了拍拓跋宏的臉,“別念叨妖術了。回去告訴你們大帥宇文成都,就說這玩意兒叫‘北涼一號’。”
“告訴他,黑風口的賬,我收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讓他洗干凈脖子等著。”
“啞巴,放了他。”
“啊?”啞巴愣了,比劃著手勢:不殺?
“殺了他誰去報信?”江鼎淡淡地說道,“我要讓這恐懼,像瘟疫一樣在大晉的軍營里傳開。讓他們知道,時代變了。”
拓跋宏被扔在地上,連滾帶爬地向城外跑去,連頭都不敢回。
看著他狼狽的背影,江鼎轉過身,看著這座已經被拿下的城池。
“傳令!”
“把城里的府庫給我搬空!糧食、布匹、鐵器,連城門上的鐵釘都給我拔下來!”
“還有,把城里的大晉百姓……愿意跟我們走的,帶走;不愿意走的,發點路費讓他們自謀生路。”
“咱們不占城。”
江鼎看了一眼那殘破的城墻。
“咱們現在還守不住這么遠的地方。咱們是來‘打草谷’的,不是來當保姆的。”
“搶完了就撤!回虎頭城過元宵!”
……
三天后。
大晉邊境大營。
宇文成都看著跪在地上、瘋瘋癲癲的拓跋宏,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你是說……十個木桶,幾聲巨響,城墻就塌了?人就死光了?”
“是……是……”拓跋宏哆嗦著,“大帥!那是雷公!他們能召喚雷公!”
“雷公?”
宇文成都一腳把拓跋宏踹翻,“妖言惑眾!拖出去,斬了!”
雖然殺了拓跋宏,但宇文成都的心里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公輸家那個老頭……真的造出了那種神兵利器?
如果那東西能輕易轟碎城墻,那大晉引以為傲的防線,在北涼面前豈不是成了擺設?
“江鼎……”
宇文成都走到地圖前,手指重重地按在“虎頭城”的位置上。
“看來,本帥得提前動手了。此子不除,必成大患。”
“傳令!集結三軍!讓神機營把所有的攻城器械都拉出來!”
“等開春雪化,本帥要踏平虎頭城!我要看看,到底是他的‘妖術’厲害,還是我大晉的百萬雄師厲害!”
……
而在虎頭城的城頭上。
江鼎正和李牧之并肩而立,看著西方。
“真理響了?”李牧之問。
“響了。”江鼎笑了笑,“聲音挺大,挺好聽。”
“大晉會有什么反應?”
“宇文成都不是傻子。他會怕,也會怒。開春之后,肯定會有大動作。”
江鼎伸出手,接住一片飄落的雪花。
“不過,咱們也不怕了。”
“有糧,有錢,有炮。還有這十萬已經歸心的流民。”
“將軍,這個春天,咱們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臉色了。”
“咱們要讓這天下人知道,北涼,不再是大乾的屏障。”
“北涼,是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