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白色的光不是光。
是“否定”。
是規則層面的、對“異常”的絕對排斥。
光芒所及之處,深紫色的霧氣像遇火的油脂般滋滋作響,迅速消融。那些由臉構成的地面開始剝落、破碎,化作灰白色的粉末,在光芒中飄散。鏡子碎片、扭曲的走廊、倒置的天花板...折疊空間的一切結構,在這片銀白中迅速瓦解、坍縮,回歸“正常”的形態。
“噬界之卵”發出了尖叫。
不是聲音,是直接作用于現實的、純粹的痛苦和毀滅的尖嘯。成千上萬只深紫色的眼睛在銀白光芒中爆炸、潰爛、蒸發。它的形體——那團不斷變化的、不可名狀的存在——在劇烈地抽搐、收縮,像被丟進強酸中的生物,迅速溶解、消散。
最后,只剩下一團微弱的、深紫色的核心,在銀白光芒中瘋狂地旋轉、抵抗,但無濟于事。它的旋轉越來越慢,光芒越來越暗,最終——
“噗。”
像肥皂泡破裂,無聲無息。
深紫色的核心徹底消散,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仿佛從未存在過。
銀白光芒開始收束、凝聚,最終化作一個直徑約三米的銀色光球,懸浮在廠房中央。光球內部,隱約可見復雜的幾何結構在緩緩旋轉,像是某種精密的機械,又像是規則的實體化。
空間穩定裝置。
總局的“專業手段”。
林平凡睜開眼睛。
他躺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周圍是廢棄廠房正常的樣子:生銹的鋼架、破碎的玻璃、積滿灰塵的設備。沒有深紫色的霧氣,沒有臉構成的地面,沒有鏡子碎片。
一切都恢復了正常。
或者說,恢復了“廢墟”應有的樣子。
他試著動了一下手指。
鉆心的疼痛從全身每一個細胞傳來,尤其是頭部,像是被無數根燒紅的鐵針反復穿刺。他感覺自己的意識支離破碎,像是摔碎后又勉強粘合的鏡子,每一塊碎片都映出不同的、模糊的畫面,但無法拼成一個完整的“自我”。
記憶在流失。
不,是已經流失了大半。
他忘了自己是誰,為什么在這里,身邊這些人是誰。
他只知道疼,和冷。
“咳...”他咳嗽,嘴里滿是鐵銹味,是血。
一只冰涼的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別動。”一個平靜的男聲響起,“你的‘存在’被嚴重侵蝕,需要時間穩定。強行活動,可能會導致意識解體。”
林平凡費力地轉頭,看見一個穿灰色風衣的男人蹲在他身邊,表情平靜,但嘴角帶著血痕,臉色蒼白。
周明。
這個名字從記憶的碎片中浮現,帶著一種冰冷的、機械的質感。
觀察員。
總局。
麻煩。
“其他人...”林平凡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
“都在。”周明指向旁邊。
林平凡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十七個人,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有的還在昏迷,有的在痛苦地**,有的已經醒了,但眼神空洞,像是失去了靈魂。他們都還活著,但狀態顯然不好。身體的傷痕可以愈合,但“存在”被吞噬的部分,可能永遠無法恢復了。
而在這群人旁邊,跪著一個女孩。
蘇小糖。
她跪在地上,雙手撐地,低著頭,淺棕色的短發被汗水浸濕,貼在蒼白的臉頰上。她手腕上那串暗紅色的手鏈已經不見了,只剩下一點焦黑的痕跡,像是被火燒過。她的身體在微微發抖,呼吸急促而破碎。
“小糖...”林平凡想喊她的名字,但聲音太輕,被廠房里呼嘯的風聲吞沒。
蘇小糖似乎感覺到了什么,她抬起頭,看向林平凡。
她的眼睛,是空的。
不是失明,是“感知”的空——那雙淺褐色的瞳孔里,失去了往日的清澈和靈動,只剩下一種茫然的、渙散的虛無。她看著林平凡,但眼神沒有聚焦,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又像是在看一片虛無。
“她強行用護符的精神增幅功能,把部分‘存在’分享給了你。”周明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平靜得像在念實驗報告,“這讓她避開了被‘噬界之卵’直接吸收的結局,但代價是...精神層面的嚴重損傷。她暫時失去了‘顏色視覺’,也失去了大部分短期記憶。能不能恢復,要看運氣。”
林平凡的心臟猛地一緊。
他想站起來,想走過去,但身體像灌了鉛,動不了。
“她...會怎樣?”
“不知道。”周明說,“可能是永久性損傷,可能過幾天能恢復,也可能...會慢慢惡化,最終意識消散。這種情況,總局的醫療部門有處理經驗,但成功率不高。”
他頓了頓,補充道:
“但我會把她帶回總局,做全面檢查和治療。這是觀察協議的一部分——對觀察目標的意外損傷,總局有責任提供救助。”
林平凡看著他,看著那雙銀灰色的、沒有感情的眼睛。
“你...早就計劃好了?”
“計劃?”周明搖頭,“不。這只是標準操作流程。觀察、記錄、評估,在必要時提供最低限度的干預,在觀察目標遭遇不可逆損傷時提供救助。一切按規章辦事。”
他站起身,拍了拍風衣上的灰塵。
“總局的回收小隊,三分鐘后到達。他們會把這些幸存者送到指定醫院,做記憶清洗和心理干預。至于你...”
他低頭看著林平凡。
“你的情況很特殊。‘存在’被嚴重侵蝕,但又被強行‘錨定’回來。記憶損失超過60%,但核心意識沒有崩潰。這種狀態,在總局的檔案里沒有先例。按照規定,我應該把你一起帶回去,做全面檢查和研究。”
林平凡的手指,微微收緊。
“但我不打算這么做。”周明繼續說,語氣依然平淡,“因為你的價值,不止在于‘研究’。你在剛才那種絕境下做出的選擇——燃燒自己,拯救無關者——這種非理性的、充滿‘人性’的行為,是總局現有特工樣本中極度缺乏的特質。我想繼續觀察,在更自然的環境下,你會如何發展。”
他看向廠房門口。
遠處,傳來了車輛引擎的聲音。
“回收小隊到了。我會跟他們解釋,說你是‘民間協助者’,已經自行離開。他們會處理剩下的事。至于你,”
他扔過來一個小巧的銀色金屬盒,落在林平凡手邊。
“里面有三支‘記憶穩定劑’,能暫時緩解記憶流失的癥狀,但治標不治本。每天一支,不要多用。還有一張名片,如果有需要,可以打這個電話找我。但我不建議你這么做——總局的‘救助’,通常伴隨著更高強度的‘觀察’。”
他轉身,走向蘇小糖。
蘇小糖依然跪在那里,眼神空洞,對外界毫無反應。
周明彎下腰,輕輕扶起她。蘇小糖沒有反抗,像個人偶一樣被他扶起,靠在他肩膀上。
“她我會帶走。”周明說,“總局的醫療條件,是目前最好的。我會盡量讓她恢復。但你要有心理準備——她可能,永遠回不到以前的樣子了。”
林平凡看著蘇小糖,看著那雙空洞的眼睛,看著她手腕上焦黑的手鏈痕跡。
他想說“把她留下”,想說“我來照顧她”,想說“別帶她走”。
但他什么都沒說。
因為他現在的狀態,連自己都照顧不了。
而且,周明說得對——總局的醫療條件,可能是蘇小糖唯一的希望。
麻煩。
但更大的麻煩是,他感覺自己快要撐不住了。
意識在模糊,疼痛在加劇,記憶的碎片像潮水般退去,留下大片的、令人恐慌的空白。
“走吧。”周明扶著蘇小糖,走向廠房門口。
在門口,他停了一下,回頭,看向林平凡。
“對了,”他說,“那根黑色羽毛,是總局的‘測試’。我們故意把它送到你窗臺上的,想看看你對高濃度‘異常’的反應。但沒想到,它會直接引向‘噬界之卵’的蘇醒點。這是個意外,我承認。但觀察結果,很有價值。”
他頓了頓,補充道:
“謝謝你,林平凡。你提供的數據,對我,對總局,都很重要。”
然后,他推開門,帶著蘇小糖,消失在門外的夜色中。
門緩緩關上。
廠房里,只剩下林平凡,和那十七個昏迷或半昏迷的幸存者。
遠處,車輛引擎的聲音越來越近。
燈光,刺破了廠房的黑暗。
林平凡不記得自己是怎么離開東郊的。
記憶從這里開始斷裂、模糊,像一張被水浸濕又曬干的照片,只剩下一些零碎的、毫無邏輯的畫面:
——他踉蹌地走在荒廢的公路上,遠處是城市的燈光,像遙不可及的星河;
——他攔下了一輛夜班出租車,司機問他去哪,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他回到了事務所樓下,抬頭看著三樓那扇漏風的窗戶,窗臺上有根黑色的羽毛...不,羽毛不見了,只有灰塵;
——他爬樓梯,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頭痛欲裂;
——他推開辦公室的門,里面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霓虹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他走到辦公桌前,想打開臺燈,但手抖得厲害,碰倒了桌上的玻璃杯;
——玻璃杯摔碎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然后,他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時,陽光刺眼。
林平凡躺在辦公室的地板上,渾身冰冷,頭痛得像要裂開。他費力地坐起來,環顧四周。
一切如常。
破舊的沙發,嘎吱作響的椅子,漏風的窗戶,積滿灰塵的地板。
沒有深紫色的霧氣,沒有臉構成的地面,沒有“噬界之卵”,沒有周明,沒有蘇小糖。
仿佛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場過于真實的噩夢。
但身體的疼痛,和腦海里大片的空白,提醒著他那不是夢。
他抬起手,看著手指上的“錨定之戒”。
銀色的戒指,此刻暗淡無光,表面甚至出現了幾道細微的裂痕。昨晚的強行催動,幾乎毀了這件奇物。
他又看向自己的左手。
手心里,攥著一個銀色的金屬盒。
周明給的“記憶穩定劑”。
他打開盒子,里面有三支透明的、淡藍色的注射器,旁邊還有一張純黑色的名片,上面只有一個號碼,沒有名字,沒有頭銜。
他拿起一支注射器,猶豫了幾秒,然后咬咬牙,將針頭扎進自己的手臂,按下注射按鈕。
冰涼的液體注入血管。
瞬間,頭痛減輕了一些,意識也清晰了一點。但記憶的空白,依然存在。
他站起來,踉蹌地走到辦公桌后,坐下,打開電腦。
屏幕亮起,顯示著昨天的搜索記錄:東郊工業區、空間折疊、失蹤者...
一切都在。
但蘇小糖不在了。
她的位置空著,筆記本合著,彩色便簽本攤在桌面上,最后一頁畫著一只黑色的烏鴉,線條凌亂,像是匆忙中完成的。
旁邊,放著一串焦黑的手鏈殘骸。
暗紅色的珠子,已經全部碎裂,只剩下幾段燒焦的繩子。
林平凡拿起那截殘骸,握在手心。
冰冷,粗糙,帶著一股淡淡的焦糊味。
他閉上眼睛,試圖回憶蘇小糖的樣子,回憶她的聲音,回憶她說“我能看見顏色”時的表情,回憶她在虛無中梳理記憶時的專注,回憶她最后跪在地上、眼神空洞的模樣...
但記憶的碎片,模糊不清。
他只記得一個輪廓:淺棕色的短發,總是滑下來的眼鏡,緊張時會折紙的手指,還有那雙能看見顏色的、淺褐色的眼睛。
其他的細節,都在流失。
就像沙子從指縫中流走,無論怎么握緊,都留不住。
“小糖...”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像是在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但這個名字,也在變得陌生。
上午十點,有人敲門。
林平凡抬起頭,看向門口。
門開了,進來的是個快遞員,穿著制服,抱著一個紙箱。
“林平凡先生嗎?有您的快遞,到付,三十八元。”
林平凡付了錢,簽收。
快遞員離開后,他打開紙箱。
里面是一個保溫食盒,還有一張紙條。
食盒是三層的不銹鋼飯盒,還溫著。打開,第一層是白米飯,上面撒了黑芝麻;第二層是紅燒肉和青菜;第三層是煎蛋和幾片香腸。
家常菜,但做得很用心。
紙條上,是娟秀的字跡:
“林先生,我是張美玲。昨天的事,謝謝您。我丈夫回來了,我們打算搬去南方,和小明一起住。這是我自己做的午飯,可能不太好吃,但請您收下。另外,剩下的五千委托費,我放在飯盒下面了。再次感謝您救了小雪,也...救了我。”
紙條下面,壓著一個信封,里面是五千現金。
林平凡看著飯盒,看著紙條,看著信封。
他想起了那個雪人,想起了那個叫小明的男孩,想起了那場隔著屏幕的、溫暖的告別。
但細節,已經模糊了。
他只記得,那件事的結局,是好的。
這就夠了。
他把飯盒拿到微波爐里熱了熱,然后坐在辦公桌前,開始吃。
味道確實一般,但熱乎,踏實。
吃到一半,他停下來,看向對面空著的座位。
蘇小糖的座位。
平時這個時候,她應該也在吃飯,小口小口地,很安靜。有時她會把便當里的胡蘿卜挑出來,放在一邊,說“顏色太橙了,看著沒胃口”。有時她會突然說“老板,您今天的情緒顏色是灰色的,是不是沒睡好?”
但現在,座位是空的。
便當盒是冷的。
沒有人會再說“顏色”了。
林平凡低下頭,繼續吃飯。
但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咽不下去。
下午一點,又有人敲門。
這次是個老人,拄著拐杖,穿著整潔的中山裝,頭發全白,但腰板挺直。
“林先生?”老人的聲音溫和,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是我。”林平凡放下筷子,看著他。
老人走進來,環顧四周,然后走到辦公桌前,坐下。
“我叫陳建國,是蘇小糖的外公。”他開門見山。
林平凡的心臟,猛地一跳。
“小糖她...”
“我知道。”陳建國打斷他,表情平靜,但眼神深處有一絲壓抑的悲痛,“今天早上,有個姓周的人把她送回來了。說她在協助處理異常事件時,精神受到了嚴重損傷,需要長期靜養和治療。他給了我一筆錢,說是‘補償’和‘醫療費’。”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放在桌上。
“我沒收。”他說,“我孫女不是用來賣的。”
他看向林平凡,眼神銳利。
“小糖現在在家里,昏迷不醒。醫生查不出任何生理問題,但她的腦電波異常混亂,像是...在做無數個重疊的噩夢。那個姓周的說,她可能永遠醒不過來,或者醒來后,會變成另一個人。”
老人的手,在微微發抖。
“林先生,小糖在你這工作,我是知道的。她從小就能看見‘顏色’,我們一直以為那是她想象力豐富,沒當回事。但現在看來...那不是想象,是某種‘能力’,對吧?”
林平凡沉默了幾秒,然后點頭。
“是。她能看見情緒、規則、異常的顏色。這種能力,在昨晚的事件里,救了我的命,但也...害了她自己。”
陳建國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然后,他睜開眼睛,眼神變得堅定。
“我來這里,不是要怪你。小糖自己選擇跟你去,自己選擇用能力幫你,這是她的決定,后果她自己承擔。但我這個做外公的,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就這么睡下去。”
他身體前傾,壓低聲音。
“林先生,那個姓周的,不是什么好人。我能感覺到,他身上的‘顏色’...是冷的,是機械的,是沒有感情的。他把小糖送回來,不是出于善意,而是因為他覺得小糖‘沒價值’了,不想浪費總局的醫療資源。”
林平凡的手指,微微收緊。
“您想讓我做什么?”
“救她。”陳建國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用你的方式,用你處理那些‘異常’事件的方式,把小糖救回來。錢不是問題,我還有些積蓄,都可以給你。人情也好,面子也罷,我去求。只要你答應,試試看。”
老人的眼睛里,有淚光在閃爍,但被他強行壓了回去。
“她才二十歲,林先生。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不能就這么...結束了。”
林平凡看著老人,看著那雙布滿血絲、但依然堅毅的眼睛。
他想起了自己的外公——如果他有的話。也許也會是這樣的眼神,這樣的懇求。
但問題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他現在的狀態,連自己都顧不好,怎么救別人?
而且,蘇小糖的傷,是精神層面的,是“存在”被侵蝕后的后遺癥。這種傷,靠常規手段治不好,靠他的“概率扭曲”也未必有用。
成功率,可能連1%都不到。
但看著老人的眼睛,看著那個空著的座位,看著桌上那串焦黑的手鏈殘骸...
他沒辦法說“不”。
“我會試試。”他說,聲音有點沙啞,“但不敢保證。”
陳建國如釋重負,重重地點頭。
“謝謝。這就夠了。試試,就夠了。”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條,放在桌上。
“這是我家地址。小糖現在在家里,有保姆照顧。你隨時可以來看她。需要什么,打這個電話。”
他站起身,拄著拐杖,準備離開。
走到門口,他又停下,回頭。
“林先生,”他說,“小糖昏迷前,最后說了一句話。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也許對你有用。”
“什么話?”
陳建國閉上眼睛,像是在回憶。
“她說...‘老板,香蕉皮...’”
林平凡一愣。
香蕉皮?
“然后呢?”
“然后她就沒聲音了。”陳建國搖頭,“就這三個字,‘老板,香蕉皮’。說完,就徹底昏迷了。”
他推開門,走了。
腳步聲在樓梯間漸漸遠去。
辦公室里,又只剩下林平凡一個人。
陽光從漏風的窗戶照進來,灰塵在光柱中跳舞。
一切如常。
但一切,都已經不同了。
林平凡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看著手指上那枚有裂痕的“錨定之戒”,看著手心那截焦黑的手鏈殘骸。
然后,他看向地板。
看向那片曾經放著香蕉皮,現在只有一點淡淡黃色水漬的區域。
香蕉皮。
蘇小糖昏迷前,最后說的三個字。
是什么意思?
警告?提示?還是...無意識的囈語?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必須去找答案。
不僅為了蘇小糖,也為了他自己。
因為他的記憶,還在流失。
因為他的“存在”,還在不穩定。
因為那些麻煩,還在繼續。
而且,越來越多。
傍晚六點,夕陽西下。
林平凡鎖上事務所的門,走下樓梯。
街道上,車水馬龍,行人匆匆,一切都充滿了日常的、鮮活的氣息。
但他走在其中,卻感覺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
他能看見,能聽見,能觸摸,但無法真正“融入”。
因為他的“存在”,已經被侵蝕了。
因為他的記憶,已經殘缺了。
因為那個能看見顏色的女孩,已經不在了。
他走到街邊,攔下一輛出租車。
“去哪?”司機問。
林平凡報出陳建國給的地址。
出租車啟動,駛入晚高峰的車流。
窗外,城市在夕陽的余暉中,像一幅正在燃燒的油畫,輝煌,但短暫。
林平凡靠在座椅上,閉上眼睛。
腦海里,那些記憶的碎片,在黑暗中漂浮、旋轉、碰撞。
有深紫色的眼睛,有銀白色的光芒,有焦黑的手鏈,有空洞的眼神,有“老板,香蕉皮”三個字...
還有一根黑色的羽毛,在窗臺上,在玻璃瓶里,在深紫色的光芒中,緩緩飄向某個饑餓的存在。
然后,是周明的聲音,冰冷的,機械的:
“謝謝你,林平凡。你提供的數據,對我,對總局,都很重要。”
數據。
觀察。
價值。
麻煩。
太多麻煩。
他睜開眼,看向窗外。
夕陽,已經沉入地平線以下。
夜晚,即將來臨。
而夜晚,總是藏著更多的麻煩,更多的危險,更多的...未知。
但他必須面對。
因為有人,還在等他。
因為有人,需要他。
因為他是林平凡。
是“不正經事務所”的老板。
是那個,總能在最麻煩的時候,用最不正經的方式,解決最正經問題的人。
哪怕他自己,已經快撐不住了。
哪怕他的記憶,已經破碎不堪。
哪怕他的“存在”,已經在消散的邊緣。
他還是要試試。
因為,這就是他選擇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