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羽毛懸浮在半空,深紫色的光芒從它每一根羽枝中滲出,在夜色中拖出一道詭異的尾跡。它移動得不快,像是被無形的手牽引著,徑直飛向工業區深處那個最大的廠房。
林平凡和蘇小糖跟在后面,保持十米左右的距離。
腳下的路是破碎的水泥地面,裂縫里長著枯黃的雜草。兩側是生銹的鐵皮廠房,窗戶全部破碎,黑洞洞的窗口像是無數只眼睛,沉默地注視著這兩個深夜的不速之客。
空氣越來越粘稠。
蘇小糖能感覺到,每向前走一步,周圍那種深紫色的霧氣就濃一分。霧氣纏繞著她的腳踝,爬上她的小腿,帶來一種冰冷的、滑膩的觸感,像無數條濕漉漉的舌頭在舔舐。
她的呼吸開始變得困難。
不是因為空氣稀薄,而是因為“規則”在這里變得稀薄了。現實的基本定律——重力、時間、空間、因果——都在被某種力量緩慢地扭曲、稀釋。她感覺自己像一條被扔上岸的魚,周圍的“水”正在消失。
“手鏈...”她小聲說,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手腕上那串暗紅色的珠子,此刻正發出比平時更亮的金色光芒。光芒形成一個薄薄的光罩,勉強護住她的身體,抵御著周圍規則的侵蝕。
但光罩在顫抖。
像是在狂風中飄搖的燭火,隨時可能熄滅。
“跟緊。”林平凡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平靜,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他走在蘇小糖前方半步,銀色的絲線以他為中心向四周延伸,像蜘蛛網一樣鋪開。這些絲線在探測、在分析、在“固定”周圍那片正在崩塌的現實。
但林平凡能感覺到,自己的絲線,在這里伸展得異常艱難。
像是在濃稠的瀝青中移動,每前進一寸都要消耗巨大的精神力。而且,絲線的末端,已經開始出現“模糊”的跡象——那是被折疊空間影響的征兆,再深入下去,絲線可能會斷裂,或者...被吞噬。
麻煩。
而且,他能感覺到,暗處有眼睛在看著他們。
不止一雙。
黑色羽毛飛進了那個最大的廠房。
廠房的大門早已不見,只剩下一個巨大的、不規則的破口,像是被什么巨獸用蠻力撕開的。破口邊緣的鐵皮向外翻卷,銹跡斑斑,在深紫色的霧氣中泛著詭異的光。
林平凡在破口前停下,讓銀色絲線先探入。
瞬間,信息涌來:
——內部空間:折疊層級至少七層,每層之間有“間隙”,間隙中充斥規則亂流;
——重力異常:不同區域重力方向、強度完全隨機;
——時間流速:不同區域時間流速差異最大達到1:60(外界1秒,內部60秒);
——存在信號:檢測到至少十七個微弱生命信號,分散在不同折疊層,狀態:被困/瀕死;
——核心信號:一個強大的、混沌的意識體,位于最深層,處于“半夢半醒”狀態,能量等級A ,危險等級:極高;
——黑色羽毛:已抵達第三折疊層,正在向核心移動,速度加快...
林平凡收回絲線,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代價來了——他忘了今天出門前有沒有鎖門。
應該是鎖了,大概率。
“里面有十七個人還活著。”他說,聲音有點沙啞,“分散在不同的...樓層。但狀態都不好。而且,重力、時間全是亂的,進去很容易迷路,或者被困在時間陷阱里。”
蘇小糖看向破口深處。
那里面不是黑暗,而是一種旋轉的、斑斕的色彩,像把所有的顏料倒進攪拌機,然后高速旋轉形成的漩渦。顏色在流動,在交融,在分裂,沒有固定的形狀,沒有穩定的結構。
她只看了一眼,就感覺頭暈目眩,惡心想吐。
“我們...要怎么進去?”她小聲問。
“跟著羽毛。”林平凡說,“它認識路。”
他深吸一口氣,邁步,跨過破口。
瞬間,天旋地轉。
不是物理意義上的旋轉。
是認知層面的、徹底的顛覆。
林平凡感覺自己的身體在“解體”——不是血肉分離,而是“存在”本身在分解。他“看見”自己的左手在向前漂移,右手在向后倒退,左腳在下沉,右腳在上浮。時間和空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他同時存在于過去、現在、未來,存在于這里、那里、無處。
然后,銀色絲線猛地繃緊。
所有延伸出去的絲線,在同一瞬間,向內收縮,像一張驟然收緊的網,強行將林平凡“存在”的各個部分,重新“錨定”在一起。
“錨定之戒”在手指上發燙,散發出穩定的銀色光芒,對抗著周圍的混亂。
幾秒后,林平凡重新“凝聚”。
他站在一個...無法形容的地方。
眼前是一條走廊,但走廊的墻壁是由無數破碎的鏡子碎片拼接而成的。每片鏡子里都映出不同的景象:有的是一片沙漠,有的是深海,有的是雪山,有的是熔巖。而且鏡子里的景象在動,在變化,像是無數個不同世界的窗口被強行拼貼在這里。
天花板是顛倒的——不,是“天花板”這個概念在這里不存在。頭頂上方,是另一個走廊的倒影,倒影里也有另一個林平凡在向上看,而那個倒影的頭頂,又是另一個走廊...
無限循環。
而腳下,不是地面。
是無數張臉。
人類的,動物的,甚至一些無法辨認生物的臉,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構成“地面”。這些臉的眼睛都睜著,瞳孔里倒映著深紫色的光。它們的嘴巴在微微開合,像是在無聲地吶喊,又像是在重復某個聽不見的咒語。
林平凡抬起腳。
腳下的臉,在他腳離開的瞬間,迅速“愈合”,變成一張完整的、平滑的、毫無特征的臉,然后等待下一腳落下。
惡心。
但更惡心的是,他能“聽見”那些臉的聲音。
不是用耳朵,是用意識。
成千上萬個微弱的聲音,在腦海里低語:
“救救我...”
“好黑...”
“好冷...”
“我想回家...”
“媽媽...”
“我不想死...”
是那些被困者的意識碎片。
他們的“存在”正在被這個折疊空間消化,分解成最基礎的“信息”,然后被那個核心的存在吸收,作為養分。而這些臉,就是消化過程中的“殘渣”——還保留著最后一點意識,但已經無法復原,只能永遠困在這里,成為這個迷宮的一部分。
“老板...”蘇小糖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帶著哭腔。
林平凡轉頭。
蘇小糖就站在他身邊,一步之遙。但她周圍的空間在“波動”——像是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破,她的輪廓在微微扭曲、模糊。手腕上的手鏈,金色光芒已經變得很暗,很稀薄,只能勉強維持她身體的穩定。
而她的眼睛,睜得很大,瞳孔里倒映著腳下那些臉,倒映著周圍那些破碎鏡子里的景象,倒映著這個瘋狂、混亂、毫無邏輯的世界。
她的嘴唇在發抖。
“顏色...”她喃喃道,“全是...深紫色。濃得...化不開。還有...黑色。很深的黑色,在紫色下面,在蠕動,在...吞噬...”
她指向走廊深處。
“羽毛...往那邊去了。它在...笑。”
“笑?”林平凡皺眉。
“嗯。”蘇小糖用力點頭,眼淚終于掉了下來,“它在笑。用顏色在笑。那種深紫色的光,在跳動,在顫抖,像在...狂歡。因為它回家了。它回到了...本體的身邊。”
她擦掉眼淚,聲音哽咽。
“老板,我們...我們可能錯了。這根羽毛,不是‘探針’。它是...是‘鑰匙’。是來喚醒那個東西的‘鑰匙’。”
林平凡的心臟,猛地一沉。
鑰匙。
喚醒。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們的到來,不僅沒有阻止災難,反而可能...加速了災難。
“能阻止它嗎?”他問。
蘇小糖閉上眼睛,感知了幾秒,然后搖頭。
“來不及了。它已經...進去了。進到核心了。那個東西...要醒了。”
話音剛落。
整個空間,開始震動。
不是地震的那種震動。
是“現實”本身的震動。
走廊兩側的鏡子碎片,開始一片片脫落,漂浮到空中,然后破碎成更細的粉末。粉末在空中旋轉,凝聚,形成一個個小小的、深紫色的漩渦。
腳下的臉,開始發出尖嘯。
不是聲音,是直接刺入意識的、純粹的痛苦和恐懼的尖嘯。
成千上萬個聲音疊加在一起,形成一股精神沖擊波,狠狠撞向林平凡和蘇小糖。
蘇小糖悶哼一聲,差點跪倒。手鏈的光芒瞬間暗淡到幾乎看不見,她的臉色慘白如紙,鼻孔里滲出一絲鮮血。
林平凡咬緊牙關,銀色絲線猛地擴張,形成一個球形的護盾,將兩人包裹在內。
但護盾在尖嘯的沖擊下,劇烈顫抖,表面出現無數細密的裂紋。
“走!”林平凡抓住蘇小糖的手腕,轉身,向著來時的方向——
但來時的路,不見了。
破口消失了。
他們身后,是另一條無限延伸的、由臉構成的走廊。
迷路了。
徹底迷路了。
震動在加劇。
深紫色的漩渦在擴大,在融合,在向著某個中心點匯聚。
那個中心點,就在走廊的盡頭。
那里,原本是一面完整的墻,但現在,墻在“融化”。
像蠟燭一樣融化,露出墻后的景象——
那是一個巨大的、空曠的空間,至少有足球場大小。空間的中央,懸浮著一個東西。
一個無法形容的、不斷變化形態的東西。
它有時像一團深紫色的、緩慢旋轉的星云;有時像一只巨大的、由無數眼睛構成的生物;有時像一棵倒長的、根系暴露在空中的樹;有時又像一顆緩慢跳動、表面布滿血管的黑色心臟。
而它的周圍,飄浮著十七個光點。
每個光點里,都有一個模糊的人形——是那些被困者。他們的身體已經半透明,像是隨時會消散。他們的眼睛都緊閉著,表情痛苦,身體被無數條深紫色的、血管般的絲線纏繞,連接到那個中心的存在。
那個存在,在通過這些絲線,吸收他們的“存在”。
吸收他們的記憶,他們的情感,他們的意識,他們的一切。
而最靠近中心的一個光點里,飄浮著一個黑色的東西。
那根羽毛。
它已經嵌入了那個存在的表面,深紫色的光芒從羽毛根部注入,像一劑強心針,讓那個存在的“心跳”——如果那能稱為心跳——開始加速,變得有力,變得...清醒。
“怦!”
“怦!”
“怦!”
每一下“心跳”,整個折疊空間就劇烈震動一次。
每一下震動,那些被困者的光點,就更透明一分。
“它要醒了...”蘇小糖喃喃道,聲音絕望。
林平凡看著那個存在,看著那些被困者,看著那根羽毛。
他的銀色絲線在瘋狂計算可能性:
——強行中斷吸收:成功率3%,代價是可能引發空間崩潰,所有人同歸于盡;
——攻擊核心存在:成功率0.7%,對方能量等級A ,自身能力不足以造成有效傷害;
——嘗試救出被困者:成功率12%,但最多能救出1-2人,其他人會立刻被消化;
——尋找折疊規則漏洞,制造逃生通道:成功率21%,但需要時間,而時間最多還剩...三分鐘;
——喚醒“錨定之戒”的深層功能,嘗試“固定”這片空間:成功率未知,代價未知...
每一條分支,都指向糟糕的結局。
每一條分支,都充滿了危險和犧牲。
麻煩。
但更大的麻煩,還在后面。
“啪、啪、啪。”
鼓掌的聲音,從側面傳來。
很輕,很慢,很有節奏。
林平凡和蘇小糖同時轉頭。
在走廊側面,一面剛剛“長”出來的鏡子前,站著一個人。
灰色風衣,深色褲子,普通的長相。
是那個監視者。
他不知何時出現在那里,就站在鏡子前,雙手插在風衣口袋里,表情平靜地看著他們,看著那個正在蘇醒的存在,看著這一切混亂。
“精彩,”他開口,聲音平淡,沒有一絲波動,“真是精彩。面對A 級規則生物‘噬界之卵’的蘇醒現場,居然沒有立刻崩潰,還能冷靜思考對策。林平凡先生,蘇小糖小姐,你們的表現,遠超我的預期。”
他向前走了一步,腳下的臉發出輕微的尖叫,但他毫不在意。
“自我介紹一下,”他說,“我叫周明,來自‘異常現象觀測與應對總局’,第七特勤組,三級觀察員。我的任務是,觀察并記錄你們的行動,評估你們在處理異常事件時的能力、決策模式,以及...代價。”
他看向林平凡手指上的“錨定之戒”。
“陳婆婆給的?她倒是大方。這枚戒指,在總局的檔案里評級是A-,能穩定存在,抵御規則侵蝕。看來她對你的評價很高。”
他又看向蘇小糖手腕上的手鏈。
“陳婆婆的自制護符,評級C ,能穩定精神,但面對這種級別的規則沖擊,最多再撐兩分鐘。”
最后,他看向那個正在蘇醒的“噬界之卵”。
“至于這個...評級A ,未完全體。如果讓它完全蘇醒,吞噬掉這十七個‘養分’,它會進化到S級。到時候,這片折疊空間會擴張到整個東郊,吞噬至少三千人,才會暫時‘吃飽’,進入休眠期。”
他頓了頓,補充道:
“休眠期大約三個月。之后,它會再次醒來,繼續吞噬。直到把整個城市,甚至更廣的區域,變成它的‘巢穴’。”
蘇小糖的臉色,已經白得像紙。
“你...你早就知道?那你為什么...為什么不阻止?”
“為什么要阻止?”周明反問,語氣理所當然,“這是一個完美的觀察機會。觀察‘噬界之卵’的蘇醒過程,觀察它對規則的扭曲能力,觀察它消化‘存在’的機制...這些數據,對總局的研究,價值極高。”
他看向那些被困者。
“至于這十七個人...很遺憾,但為了更大的利益,必要的犧牲是可以接受的。而且,”
他頓了頓,看向林平凡。
“我也想看看,你會怎么做,林先生。你會選擇救他們嗎?哪怕成功率只有12%?還是選擇自保,帶著這個小姑娘逃走?或者...你有別的計劃?”
他的眼睛,在深紫色的光芒中,泛著冰冷的、銀灰色的光澤。
像機器。
沒有感情,只有計算。
林平凡看著他,看了三秒。
然后,他問:
“你們總局,有辦法解決這個嗎?”
“有。”周明點頭,“但需要時間調動。至少需要二十分鐘,才能把專門的‘空間穩定裝置’運過來,展開力場,強行鎮壓。但到那時候,‘噬界之卵’已經完成蘇醒,這十七個人也早就被消化完了。”
“也就是說,”林平凡說,“你們有辦法,但現在來不及用。”
“準確說,是不打算用。”周明糾正道,“因為觀察的價值,高于這十七個人的生命。這是總局的判斷標準,優先級序列里寫得清清楚楚。”
蘇小糖氣得渾身發抖。
“你們...你們還是人嗎?!”
“我們是維護‘秩序’的人。”周明平靜地說,“為了維持大多數人的正常生活,必要的犧牲是不可避免的。這個道理,你應該懂,林先生。你以前在‘那個地方’工作過,對吧?”
林平凡的手指,微微收緊。
“那個地方”,他已經很久沒聽人提起了。
“看來你們調查得很清楚。”他說。
“基本情報收集而已。”周明說,“前‘超自然災害應對中心’的王牌特工,代號‘概率師’,三年前因未知原因退役。退役前的最后一項任務,評級S,但詳細內容被加密到七級權限,連我都查不到。有趣。”
他頓了頓。
“更有趣的是,你退役后,選擇了開一家‘不正經事務所’,用最不正經的方式,處理最正經的異常事件。這種反差,本身就值得研究。”
他看向那個正在蘇醒的“噬界之卵”。
“現在,林先生,請做出選擇吧。是救人,是逃跑,還是...有第三種方案?我很期待。”
深紫色的光芒,此刻已經亮得刺眼。
“噬界之卵”的“心跳”,越來越有力,越來越快。
那些被困者的光點,已經透明得像隨時會破裂的肥皂泡。
時間,最多還剩兩分鐘。
林平凡閉上眼睛。
銀色絲線再次展開,瘋狂計算。
所有可能性分支,在意識中一一浮現,又一一破碎。
沒有完美的方案。
沒有安全的出路。
只有...賭博。
他睜開眼睛,看向周明。
“如果我選擇救人,你會阻止嗎?”
“不會。”周明搖頭,“我會記錄。但也不會幫忙。這是觀察的一部分。”
“如果我失敗了,死了呢?”
“我會記錄你的死亡,然后呼叫總局,在‘噬界之卵’完全蘇醒前鎮壓它。雖然會損失一部分觀察數據,但能防止災難擴大。這是預案。”
“也就是說,”林平凡說,“無論我做什么,你都有后手。”
“是的。”周明點頭,“這是專業。”
林平凡笑了。
很淡的,幾乎看不見的笑。
“專業...”他重復這個詞,然后,他抬起手,看向手指上的“錨定之戒”。
戒指在發燙。
在渴望被“使用”。
“那就讓我看看,”他說,“你們到底有多專業。”
話音剛落。
他猛地握緊拳頭。
“錨定之戒”,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銀色光芒。
光芒像爆炸一樣擴散,瞬間充斥了整個空間。
深紫色的霧氣,在銀光中劇烈翻滾,像被燙傷的野獸。
“噬界之卵”的“心跳”,停頓了一瞬。
然后,瘋狂加速。
“怦怦怦怦怦!”
它在反抗。
在抵抗這股試圖“固定”它的力量。
而林平凡,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被戒指瘋狂抽取。
不是精神力,是更深層的、更本質的——“存在”本身。
戒指在“錨定”這片空間,但錨定的代價,是由他支付的。
他在用自己的“存在”,作為錨點,強行“固定”這片正在崩塌、折疊的現實。
頭痛欲裂。
記憶在瘋狂流失。
他忘了自己的生日,忘了父母的長相,忘了退役的原因,忘了昨天早飯吃了什么,忘了蘇小糖的名字,忘了自己為什么站在這里...
但有一個指令,還牢牢刻在意識深處:
救他們。
救那十七個人。
銀色光芒,化作無數條粗壯的鎖鏈,從戒指中噴涌而出,射向那些被困者的光點。
鎖鏈纏住光點,然后,猛地回拉。
“啵!”
第一個光點被拉出,里面的人形墜落,掉在由臉構成的地面上,昏迷不醒。
是那個中年女人,張美玲?不,不對,是另一個...
“啵!啵!啵!”
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鎖鏈在瘋狂回收,被困者一個個被救出。
但“噬界之卵”憤怒了。
它表面的深紫色光芒,凝聚成無數根尖刺,狠狠刺向林平凡。
銀色鎖鏈自動回防,在周圍形成一個旋轉的護盾,擋下尖刺。
但每一根尖刺的撞擊,都讓林平凡的身體劇烈一震。
他的嘴角,開始滲血。
鼻孔,眼睛,耳朵...七竅都在滲血。
蘇小糖尖叫著,想沖過去,但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開。是周明,他只是輕輕抬手,就用某種力場把她固定在了原地。
“別打擾他。”周明說,聲音依然平靜,但眼睛里第一次出現了某種情緒——驚訝?興奮?還是別的什么,“他在...燃燒自己。用‘存在’作為燃料,強行催動A-級奇物的極限功能。這種瘋狂的做法...真是讓人意外。”
他看著林平凡,看著那個在深紫色光芒中,渾身浴血,卻依然挺立的身影。
“這就是你的選擇嗎,林平凡?”他低聲說,“哪怕代價是徹底消失?”
“啵!”
第十五個光點被救出。
只剩最后兩個了。
但林平凡的身體,已經開始“模糊”。
不是受傷,是“存在”本身在變得稀薄。他的輪廓在淡化,顏色在褪去,像是要融進這片銀色的光芒里。
戒指的光芒,也開始暗淡。
快到極限了。
“老...板...”蘇小糖的聲音,被淚水淹沒。
她看著那個身影,看著那個正在消失的人,心臟痛得像要裂開。
然后,她做出了決定。
她閉上眼睛,摘下了手腕上的手鏈。
暗紅色的珠子,在她手心里,發出最后一點微弱的金光。
“陳婆婆說過...”她低聲說,像是在對自己說,又像是在對誰許愿,“這串手鏈,能穩定精神...也能...短暫地,增強精神。”
她咬破舌尖,把血滴在手鏈上。
珠子,瞬間變成暗紅色,像凝固的血。
然后,她把手鏈,狠狠按在自己的額頭上。
“把我的...精神,我的存在,我的顏色...分給你。”
“分給老板。”
“分給...林平凡。”
手鏈炸開。
暗紅色的光芒,混著鮮血,化作一道細流,穿過周明的力場,穿過深紫色的尖刺,穿過銀色的鎖鏈,精準地,注入林平凡的身體。
瞬間,林平凡即將消散的輪廓,重新凝實了一分。
戒指的光芒,也重新亮起了一點。
雖然只有一點。
但夠了。
“啵!”
第十六個光點被救出。
還剩最后一個。
但“噬界之卵”的憤怒,達到了頂點。
它放棄了那些被困者,放棄了這片空間,放棄了所有的偽裝。
它“睜開”了眼睛。
不是一只,是成千上萬只,在它表面同時睜開。
每只眼睛,都倒映著深紫色的、瘋狂的光芒。
然后,所有眼睛,同時看向林平凡。
一道凝聚了它全部力量的、純粹的、深紫色的光束,從它體內爆發,射向林平凡。
這道光束所過之處,空間本身都在“融化”。
鎖鏈、護盾、一切阻擋,在這道光束面前,都像紙一樣脆弱。
林平凡看著光束,知道自己躲不開,擋不住。
他只有最后一秒。
最后一秒,能做一件事。
他看向最后一個光點,看向里面那個模糊的人形。
然后,他用盡最后的力氣,用銀色鎖鏈,纏住那個光點,狠狠一拉——
“啵!”
第十七個人,被救出。
而那道深紫色的光束,也到了眼前。
林平凡閉上眼睛。
等待終結。
但終結,沒有到來。
一道銀灰色的屏障,在他面前展開。
是周明。
他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林平凡面前,伸出一只手,手掌前展開一個復雜的、由無數幾何圖形構成的力場,硬生生擋住了那道深紫色的光束。
光束撞擊在力場上,發出刺耳的、像是金屬撕裂的聲音。
周明的身體,在劇烈顫抖。
他的嘴角,也開始滲血。
但他沒有退。
“真是...讓人頭疼。”他咬著牙,聲音依然平靜,但能聽出明顯的吃力,“明明只是觀察任務...為什么要逼我出手...”
他另一只手,從風衣口袋里掏出一個銀色的圓柱體,狠狠按在地上。
圓柱體展開,形成一個復雜的、發光的陣法。
“總局第七特勤組,三級觀察員周明,申請緊急權限,”他對著空氣說,聲音在顫抖,“目標‘噬界之卵’已完全蘇醒,能量等級A ,正在對觀察目標發動致死攻擊。請求啟動‘空間穩定裝置’,坐標同步,立刻,馬上!”
話音落下的瞬間。
整個空間,被純粹的、銀白色的光芒,徹底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