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陸吾花了點時間,才從信息素失控的混沌中,重新掙出意識。
對于Alpha來說,腺體和信息素就是身體健康狀況的第一指標,而信息素失控,無疑是最痛苦的那一類酷刑,堪比鈍刀凌遲。
高熱灼燒臟器,獸.性撕扯理智,交織成生理和精神的雙重折磨。
如果是普通人,早就癱成一灘爛泥,不昏睡上幾個小時,再躺著休養(yǎng)個十天半月,都很難下床行動。
但陸吾對此,早就習以為常。
并不是第一次經(jīng)歷這樣的信息素失控,他已經(jīng)把痛苦練成了肌肉記憶,讓自己能夠理性而精準地掌控身體。
熟練地調(diào)整呼吸、讓心跳降速,仿佛在調(diào)試槍.械準星一樣冷靜自持。
陸吾閉上眼睛,同時試著理清記憶。
他是來談生意的。
因為合作方的身份比較敏.感,不便出現(xiàn)在中央?yún)^(qū),所以二人將面談的地點,定在了更魚龍混雜的黑市邊緣。
前期的交涉和談判,其實都還算順利。
直到會館內(nèi),接連出現(xiàn)了信息素失控事故,并波及到他們的包廂。
記憶到這里就斷片了。
陸吾只記得在信息素徹底失控之前,他應(yīng)該是和副手俞研一起,及時離開了會館。
至于其他的……
此時,遠處傳來了輕微的震顫。
陸吾抬眼看去。
是俞研。
在那對猩紅色眼睛的凝視下,即便理智知道,執(zhí)政官不會對自己出手,俞研卻還是條件反射地屏住了呼吸。
這種感覺,就好像是被什么恐怖的大型掠食者盯上了,隨時都可能被抹殺掉。
是源自本能的、對高階Alpha發(fā)自內(nèi)心的恐懼。
實在很難憑理智克服。
“陸哥。”俞研調(diào)整好呼吸,快步走上前,卻自覺停在了三步之外,低聲匯報現(xiàn)在的情況。
“會館那邊暫時封鎖了出入口,蘭斯在那邊做排查。但人數(shù)多,連鎖效應(yīng)的波及范圍又廣,預(yù)計三小時以后結(jié)束第一輪初篩。”
“不過目前還沒有找到人為制造信息素混亂的痕跡。”
陸吾短促地笑了一下,不置可否:“馬爾茲呢?”
馬爾茲就是他們這次會談的合作方。
明面上是一支成名已久的私人商會艦隊,其實就是洗.白身份之后的海盜頭子,現(xiàn)在也依然在背地里做些灰色地帶的生意,所以一年有大半時間都在星海里漂著,不敢輕易落地。
但勝在貨源穩(wěn)定且量大,和陸家也合作了多年。
如今協(xié)議臨期,馬爾茲這趟專門趕來首都星,就是為了趁續(xù)約的機會,想借著最近星際異種繁衍期、運輸成本和風險變大的由頭,把定價再往上提一提。
這次私下會談的場所,也是馬爾茲選的。
“也派人盯著了。現(xiàn)在還老老實實待在他的星艦上,沒做什么小動作。另外,他還托我轉(zhuǎn)告,說這次事發(fā)突然,回頭一定親自帶禮物登門拜訪,跟陸哥你當面道歉。”
“哦,意外。”陸吾玩味地重復(fù)了一遍馬爾茲的用詞。
自從十四歲那年,經(jīng)歷了父親失蹤、母親殉情、爺爺病發(fā)身亡,接連操辦了三場葬禮之后,他就再也不認識“意外”這兩個字了。
他如今只覺得,這世上喜歡找死的人,可真多啊。
而他向來助人為樂。
陸吾嗤笑一聲,打斷俞研:“行了,把蘭斯撤回來。等他現(xiàn)在去查,人都被滅口干凈了。準備一下,十分鐘以后出發(fā)。”
“陸哥?”俞研拿出終端,向他請示要去哪。
“追著小嘍啰跑有什么意思?費時費力。能知道我今天行程安排的,攏共也沒幾個人——”
信息素失控的后遺癥還在持續(xù),連聲音和光線都成了一種負擔,陸吾閉上眼睛,唇角卻忽然挑起,流露出幾分溫柔笑意。
眉目也顯得多情起來,他含笑低語。
“那我們就回陸家,看看又是我哪個吃里扒外的好姑姑、好叔叔,嫌自己命太長了。”
俞研立刻用終端通知手下的人。
但本該盡快離開去準備的他,卻不知為何,遲遲沒動靜。
陸吾本就頭就還疼著,心情不好,這下更是不耐煩地睜開眼睛:“怎么?要我請你?”
“陸哥,還有……”俞研抿了抿唇,有些為難的樣子,“她要怎么處理?”
陸吾乍一下還沒反應(yīng)過來。
直到他想問俞研在發(fā)什么瘋的時候,順著對方的視線,才忽然意識到,自己懷里還藏了另一份重量。
陌生的年輕女性陷在他懷中,黑發(fā)如流動的綢緞鋪滿他手臂,后頸赫然印著新鮮齒痕。
他竟然一直都沒注意到。
或許是因為,對方完全被浸染了他的信息素。
又很輕,小小的一團,這樣蜷縮著躲進自己懷里,濃郁到嗆人的信息素將她裹得密不透風。
就像依附在巨木上的藤蔓,連心跳都仿佛同他合拍,完美嵌入這空出來的一角。
以至于讓陸吾向來警惕的潛意識,都沒能將其識別出來,誤認為是“自己”的一部分。
明明是那么多疑,哪怕在昏睡中,都不敢放松片刻的自我保護機制。
也是頭一回碰到這種情況,連當事人都有些茫然。
陸吾皺起眉:“這是怎么回事?”
“是陸哥你失控之后,我們都沒辦法靠近你,所以才想找一個Omega試試,看能不能給你注射抑制劑……那么硬熬著,太耗人了。”
想起之前那副近乎慘烈的場面時,俞研的聲音也有幾分艱澀。
作為跟了陸吾最長時間的副手,俞研雖然知道,陸哥因為年少時被下毒,導(dǎo)致留下暗疾,患有嚴重的信息素紊亂癥,會周期性地信息素失控,陷入喪失意識的危險狀態(tài)。
但因為這個秘密足以致命,除了僅有的幾個心腹知情,陸吾也向來不允許別人在這個時候靠近。
他通常都會計算好時間,提前把自己關(guān)在密室里,直到精疲力竭、意識恢復(fù),再佯作無事發(fā)生,一個人走出來。
所以,這也是俞研第一次,親眼見到對方信息素失控的樣子。
抬眼看了下表情不太好的俞研,陸吾沒接話,只是問:“誰出的餿主意?”
他知道不是俞研。
因為俞研知道,信息素失控的時候,他會下意識排斥任何信息素的靠近,包括Omega。
要是一個Omega就能解決的事情,他也犯不著非要把自己關(guān)密室里遭罪。他又不是受.虐.狂,喜歡自討苦吃。
“……是蘭斯。”俞研的聲音沒什么底氣。
知道歸知道,但他當時看見陸哥那副樣子,病急亂投醫(yī),只要有希望的法子就都想試試,才默許了蘭斯的建議。
不出所料,陸吾冷笑一聲:“也就只有他能想得出這主意。”
蘭斯是他從地下拳賽的籠子里撿回來的小瘋子,雖然身手、槍法、聽話程度都無可挑剔,但腦子恐怕是在下面給人打壞了。
他帶著出來這么多年,這方面不但一點長進都沒有,還越來越敢亂來了。
Omega可不是路上隨便就能撿到的地攤貨。
作為珍貴的資源,貴族Omega都被養(yǎng)在中央?yún)^(qū)的花園里,而平民Omega大多在Omega協(xié)會的學(xué)校里,接受封閉式的教育。
陸吾不用猜都知道,如果不是在半路上遇到了他懷里這個倒霉蛋,蘭斯是準備直接沖去Omega學(xué)校綁一個回來的。
“讓他回來之后,自己滾去領(lǐng)罰。連人都認不清——她不是Omega,應(yīng)該是個Beta。”
陸吾說著,垂下眼睛,用指尖撫摸那截白皙的后頸上,還未愈合的深刻咬痕。
作為標記方的Alpha,他自然最清楚自己的信息素,知道這個人甚至沒有被臨時標記成功。
因為味道都停留在肌膚表面,仿佛只要風一吹、水一沖,很快就會散去。
陸吾瞇起眼睛。
可能是信息素的影響還在持續(xù),難以擺脫的Alpha的劣根性,讓某種暴戾的占有欲突然啃噬神經(jīng)。
……該咬得更深些,把味道釘進她骨髓里。他想。
陸吾習慣性抬起了手,用五指扣住埋在懷里的那截頸脖,把突然闖入的不確定因素,牢牢控制在掌心里。
可等指尖真正觸碰到時,脈搏的跳動,透過細膩溫熱的肌膚傳來。
仿佛一個個短暫又親昵的吻,輕輕啄在他的掌心上。
溫軟的觸感,讓陸吾罕見地生出了幾分遲疑。
因為信息素紊亂癥的緣故,從年少起,他就已經(jīng)習慣了和他人保持距離,下意識排斥其他信息素的靠近。
所以,比起人類的體溫,他更熟悉金屬的冰冷——不管是武器,還是權(quán)柄。
但這個人卻不同。
沒有一絲令人不快的雜質(zhì),完全只有他的信息素。
或許是出于這份不合時宜的好奇心,陸吾最終還是放松了手指。
但也沒有徹底松開。
改以更輕緩的力道,指腹在那一塊肌膚慢慢摩挲,他感受著這份無害的溫暖的同時,也保留了隨時收緊手指,將人捉住的權(quán)利。
不再急著離開,陸吾饒有興趣挑起眉:“都查清楚了?”
俞研拿出了一份針對季池予的調(diào)查結(jié)果。
不過,由于季遲青的相關(guān)信息都屬于機密級別,從國民信息庫里提取出來的資料,就只有季池予一個人的履歷。
“她的確是信息素安全管理局的行動組執(zhí)行專員。我制造了另一起信息素事故,讓她看起來像是在臨時加班,沒有失聯(lián)。”
俞研垂首,等著陸哥決定,要如何處理這個被意外卷入的Beta。
雖然他知道季池予是很無辜,可這一次,涉及到陸哥的信息素失控……這個消息一旦走漏,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利用這個弱點,來設(shè)計暗.殺陸哥。
對于他們來說,陸哥的性命永遠都是第一位的。
只有死人才能永遠保密。
但季池予好歹是陸哥的半個恩人,按照陸哥的脾氣,應(yīng)該也不至于真的要殺人滅口。
用藥洗去記憶的話,雖然副作用比較大,但至少不會影響正常生活。
而且,既然季池予能接近信息素失控的陸哥,他們也完全可以承擔對方后后半輩子的人生,同時借以緩解陸哥的痛苦。
一個Beta而已,陸家養(yǎng)得起,也能養(yǎng)得很好。
事實上,在等待陸吾恢復(fù)意識的這段時間,俞研已經(jīng)提前把藥劑和操作的醫(yī)療人員都準備好了,還篩出了幾處適合劃給Beta居住又隱秘的房產(chǎn)。
陸吾原本也是這么考慮的。
但他看到了自己右手手腕上的咬痕。
真稀奇,他受過槍傷、被刀劍劃開過皮.肉,但作為一個Alpha,還真是生平第一次被人咬。
陸吾忍不住笑了一下。
原本流連在頸側(cè)的掌心也跟著向上,他用拇指抵開Beta的唇縫,探入指尖,摸上了平滑無害的牙齒。
“長得跟兔子一樣,又沒有犬齒,怎么還咬人?”
季池予當然不會回答。
雖然俞研之前送來的食物里,并沒有任何問題,但他有暗中向地下密室投放了無色無味的安眠氣體。
經(jīng)過訓(xùn)練、身體具備抗藥性的陸吾,自然不會受影響。
不過季池予就至少要昏睡幾個小時了。
可擾人清夢的家伙實在煩人,季池予在夢里左躲右躲,都沒能躲開,最后蹙起眉,很是不耐煩地又咬了一下。
只是這次很輕,連齒印都沒有留下。
陸吾挑起眉。
抽回手指,他捏了捏季池予的臉,低聲笑道:“還真是只愛咬人的兔子啊?”
讓陸吾稍微有點好奇,如果人醒了,又該是個什么性格?
至少他這一口,總不能白被咬吧。
陸吾用掌心圈起季池予的手腕,低眼看向那一處。
很白,骨頭又太細,就那么一點,好像不需要用力就能折斷,要是真咬下去的話,恐怕能直接叼下來一塊皮.肉。
不過他又不是什么魔鬼,倒也不至于要對一個幫了自己的人,也這么以牙還牙。
“先去處理那邊的事。至于她……”
指腹摩挲了一下手腕內(nèi)側(cè)的肌膚,溫熱柔軟的觸感,也讓人心情很好。
陸吾忽然臨時改了主意。
他起身,順便把季池予放到旁邊塌了的沙發(fā)上,語氣愉快。
“讓她睡,人醒了告訴我。另外,記得把人撤了,守在外面就行,離她遠點。她應(yīng)該很容易就被染上別人的信息素。”
俞研愣了一下,才低頭應(yīng)下。
沒想到會是這個發(fā)展,他看了眼仍在昏睡的季池予,頭一回不太確定陸哥的想法。
這是要養(yǎng)工具人,還是養(yǎng)情.人?
陸哥向來對這方面沒興趣,別說Beta了,過去連貴族家精心飼養(yǎng)的Omega跑來自薦枕席,都被他扔了出去。
可季池予是個腺體先天萎縮的Beta。
Alpha和Beta的結(jié)合,向來不是很順利。
因為不像Alpha和Omega之間,有天然的生理性吸引,Beta的信息素濃度和發(fā).情.期需求,都滿足不了Alpha的欲.望。
一般都是Beta爽了,Alpha才剛剛開胃;等Alpha爽了,Beta也快壞了。
再加上,只有高匹配度的AO之間,才更容易生下優(yōu)秀的Alpha和Omega后代。
絕大部分Alpha,尤其是世家大族的Alpha,都注定會有一位同等級的Omega伴侶。
至于Beta,頂多就是途中隨便玩玩,用來打發(fā)時間的消遣罷了。
而且,因為雙方在體質(zhì)和力量上的懸殊不對等,很容易受傷。
俞研看向不自知、還睡得正香的季池予,不由皺了皺眉。
或許,除了安置的房產(chǎn)之外,他還該去物色一名新的私人醫(yī)生。
說到醫(yī)生,俞研快速瞥了眼陸吾手上的咬痕:“需要處理一下么,陸哥?”
陸吾懶洋洋地抬眼:“行了,少操不必要的心。你要是再晚點問,估計都快愈合了。”
一邊說,他一邊解開襯衣上的扣子,然后放到旁邊因為失去熱源,而把自己團成一團的季池予身上。
雖然衣服劃開了好幾個口子,穿是不能穿了,但給怕冷的家伙蓋一下、取取暖,還是沒問題的。
“哦,說起這個。”陸吾隨口問道,“這次調(diào)過來的醫(yī)療組,都處理好了嗎?”
俞研及時遞上帶來干凈衣物:“陸哥放心,都處理好了。”
換上西裝的陸吾,便從那頭混沌恣意的野獸,披上文明的外衣,重新變回了中央?yún)^(qū)最炙手可熱的貴公子。
可危險的氣息卻不減反增。
只是,本該是非常正式的衣服,他卻故意留了好幾顆襯衫扣子沒系,隱隱露出一小片胸膛,又將袖子往上卷了幾折。
像是為了方便行動似的。
“走吧。”陸吾似笑非笑,“讓長輩等太久的話,可不禮貌。”
………………
…………
……
而在俞研親自開車,載陸吾從別館離開后不久。
繞開放松了警惕的巡邏守衛(wèi),深藏在地下的密室,又迎來了新的客人。
季池予迷迷糊糊地醒來。
還沒來得及睜開眼睛,她就先聽到了熟悉的、帶著幾分戲謔的嗓音。
“——你都快被信息素給腌入味了,大小姐。”
“可別告訴我,我把診所關(guān)了,眼巴巴地來跑這一趟,就是為了來幫你把身上野Alpha的信息素給洗掉……那是另外的價格。”
黑心庸醫(yī)斜靠在密室大門上,手里是和藏在她舌根下的發(fā)信器配套的定位系統(tǒng),向她挑起眉。
“畢竟,你養(yǎng)的小狗可是會發(fā)瘋咬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