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這應該是蘭斯頭一回,這么好心地給別人提示。
他是認真的。
然而,作為當事人,季池予的第一反應是:不會吧不會吧?他不會真的認為自己很幽默吧?
季池予欲言又止,最后還是敷衍但捧場地鼓了下掌。
好在蘭斯也很好糊弄。
似乎只要得到掌聲,他就被哄滿意了,連二次搜身確認都沒有,高高興興地轉過身去刷卡開門。
季池予幾乎幻視了蘭斯愉快豎起的尾巴。
這份“信任”,或許是出于Alpha對Beta一貫的輕視和傲慢,不覺得一個F級的Beta能在他們面前耍出什么花樣。
這是絕大多數高階Alpha的通病。
再加上,她又主動交出了微型加密通訊器,姿態擺得正,不像是敢頂風作案的樣子,就更容易取信于人。
季池予作為一個常年在社會歧.視鏈底層,每年還能因為“十級殘疾”領到一筆人道主義關懷津貼的Beta,對此再清楚不過。
所以,她看向蘭斯的眼神,也不由多了幾分對笨蛋小狗的慈愛。
——在蘭斯背過身的瞬間,季池予立刻將剛才舉起示意的手垂下,讓卡在袖管里的子.彈順勢滑落,悄無聲息地接在掌心里。
這枚子.彈,是她剛才被拎來二樓的路上,趁亂摸出來的。
和行動組統一配置的麻.醉.彈不同,這種特制子.彈內,混有季遲青的信息素,彈殼結構也做了特殊處理,設置了能夠手動拆解的用法。
在無人能夠被信息素赦免的ABO世界,S級Alpha的信息素,就是最強效的毒藥,無異于生.化.武.器。
雖然劑量不多,就算成功引起了S級之間的信息素對沖,影響也有限,時間和范圍都不會太大。
但也差不多夠用了。
尤其是,陸吾昨天才剛剛經歷過信息素失控,腺體和信息素的狀態應該還沒有徹底穩定下來,更容易受到沖擊。
所以,即便接下來,她要面對的是一名S級加兩名A級Alpha的配置,季池予也有自信,能夠在制造出這個混亂之后,順利逃脫。
不好意思,但地球人在信息素暴.動現場里,就是這么橫著走路的!
不過要是真的這么做了,那就等于是徹底和陸吾撕破了臉,她也要做好連夜扛起飛艇、跑去投奔小遲的準備。
不到萬不得已,季池予還是希望別走到這一步最好。
在蘭斯回過頭來之前,她不動聲色地將子.彈換了個地方藏好。
看著還一無所知、晃著尾巴的蘭斯,季池予目光和藹。
所以她上次就說過了,這一屆的綁匪,職業素養還是太差了。感覺還沒她跑路的經驗豐富。
但很快,季池予就意識到,蘭斯或許只是不擅長當“綁匪”而已。
以及,他的那句“保持呼吸不要斷氣”——
是非常認真的提醒。
………………
…………
……
季池予隨蘭斯進入包廂。
身后,厚重的合金門緩緩閉合。
外面本該震耳欲聾的嘈雜,全部都被吞噬殆盡,只剩下一點沉悶而遙遠的動靜,像是隔著深海傳來的模糊回響。
取而代之的,是有人戰栗的求饒聲。
“——執政官大人!您真的誤會了!我、我真的不知道您要問的答案!您昨天也派人來查過了,那件事真的就是個意外啊!”
屋內并不只是陸吾和俞研,還有第三個人在場,應該就是蘭斯口中所說的“正事”。
季池予下意識抬眼看去。
陸吾就坐在正對面的那張沙發上。
他雙腿交疊著,襯衫的紐扣被解開上面幾粒,表情似笑非笑,與奢華的背景相襯,像個標致極了的斯文敗類、從小浸在紙醉金迷里的紈绔子弟。
上次打過交道的精英男俞研,則站在他身后一步遠的地方,如同一道沒有存在感的影子。
而忙著求饒的第三人,正跪在他面前。
從季池予現在的角度,看不清那人的臉,但她還是通過那件有點眼熟的制服,勉強拼湊出對方的身份。
是她之前在后臺見過的那個男經理。
前不久還在侍者面前耀武揚威、動輒打罵的人,在面對身份更高的權力者時,就立馬換了張面孔,仿佛也終于想起“人被打就會痛”這個道理了。
前后反差之大,讓季池予險些沒認出來。
這倒是巧了……那她想要弄到的粉色霧氣的樣本,是不是也可以直接從這個人著手?
還惦記著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她將視線落到經理身上,若有所思。
但下一秒,季池予就被蘭斯拎到了旁邊站好。
蘭斯沖她豎起一根食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眼睛卻透露出一股悶著壞水的躍躍欲試。
“這家伙完蛋了!都這樣了,還想著要跟陸哥狡辯呢。這下有熱鬧看了。”
不知道是從哪兒單方面建立起的友誼,蘭斯自顧自擺出了一副哥倆好的態度,像是小學生手牽手去春游。
跟她講完悄悄話之后,蘭斯又整盤端走了茶幾上的豪華果切,一邊看戲,一邊猛猛吃,還不忘眼神示意她別客氣,一起啊。
季池予:“……”
連她都看到俞研的臉已經黑了啊!不要仗著老板和上司在開會、沒空騰出手來教訓你,你就放飛自我啊!請問是不打算活過今晚了嗎?!
然后季池予果斷加入了蘭斯。
反正她的工資又不是陸吾開的,要挨罵也是蘭斯挨罵。不吃白不吃,這果盤好貴的。
于是,躲在角落里、努力吃得兩頰鼓鼓的松鼠,變成了兩只。
季池予仿佛聽到了一聲短促的輕笑。
可等她抬眼向聲源看去,卻是陸吾在對伊甸園的經理微笑。
陸吾看著經理,話卻是在問身后的俞研。
他故作嘆息:“怎么這幾天,大家的耳朵都不太好使,聽不懂我說話呢……俞研,你說該怎么給他們治治這毛病?”
俞研只是沉默,因為他知道陸哥并不需要他的答案。
果不其然,陸吾緊接著下句便是:“既然耳朵派不上用場,那干脆幫他們割掉怎么樣?”
陸吾的語氣像是玩笑,可他從來都不是會開玩笑的人。
本來就氣短的經理,這下更是抖得像篩子一樣。
他汗流浹背,整個人像是從水里剛撈出來的,但還是沒改口,只是不斷把剛才的車轱轆話來回重復,一個勁地說自己冤枉、自己真的不知情。
沒意思,陸吾的耐心徹底告罄了。
他一只手撐著側臉,忽然懶洋洋地打斷對方。
“對了,忘記恭喜你了,聽說你上個月剛有了個孩子?”
沒有給經理反應過來的機會,陸吾抬起右手,隨便沖俞研動了動手指示意。
“來都來了,俞研,你跑一趟,去把他的孩子和伴侶都請來。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齊齊,對吧?也讓我順便補個滿月酒的禮好了。”
話音剛落,經理的表情瞬間僵住了。
臉部的肌肉好像突然就失去了控制,甚至于痙.攣,狀如惡鬼。
可他跪伏在地上,抬頭仰望著輕描淡寫的執政官,卻覺得這才是真正從地獄爬上人間的魔鬼。
嘴唇顫抖翕合數次,經理最后也只能干澀地擠出一句:“罪不及家人……執政官大人,這,不合規矩吧?”
陸吾卻笑著反問:“那你是承認,自己有罪了?”
經理又閉口不言了。
陸吾嘆氣:“你看,人人都知道心疼家里的孩子。可你動手的時候,怎么就沒想過,我也算是自己家里的小輩呢?”
“可惜如今沒人心疼我,只好我多心疼一下自己了。”
“不過,我倒也不是那種不通情達理的人。我這個人向來講究公平,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陸吾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季池予感覺自己被看了一眼,但她假裝沒注意到,只是埋頭苦吃。
季池予默默藏起痛苦面具:聽懂了,在這點她呢。
她愈發豎起耳朵,以余光偷瞄那邊的情況。
卻見陸吾放下了交疊的雙腿,轉而用鞋尖挑起了經理的下巴,又微笑著,俯身同他低語。
“既然你舍不得讓家人替自己受罪,那你就親自把欠我的債還了。至于利息,今天時間還很充裕,我們可以等下再慢慢清算——蘭斯。”
陸吾忽然點了蘭斯的名。
上一秒還在跟季池予抱怨“這個果子怎么是酸口的呸呸呸”的蘭斯,下一秒就活蹦亂跳地沖到了陸吾跟前。
“哎!頭兒!可算該我來活了!我在旁邊都快等睡著啦!”
俞研忍無可忍,扔了條手帕過去:“剛才也沒見你少吃幾口。先把臉擦干凈了再說話。”
蘭斯不服氣:不吃飽哪有力氣干活?跟俞研這家伙不一樣,他干的可都是體力活啊好不好!
但他還是“哦”了一聲,乖乖把嘴角的果汁都擦干凈,才從沙發一側,拖出了一個特制的恒溫儲物箱。
打開密碼鎖,里面是一支針劑。
蘭斯一邊熟練地拆開注.射.器,又順手給經理做了個三百六十度的展示,一邊貼心地幫忙介紹。
“這個啊!可是那個!那個……什么來著?呃,資料太長了,具體的不記得了。”
頂著俞研面無表情的凝視壓力,他撓撓頭,理不直但氣壯地作總結。
“總之很貴很好用!注.射了這個之后,就算你是信息素相對穩定的Beta,也可以誘.發類似信息素失控的痛苦。”
恐懼到極致,經理出于求生本能,轉身就想逃跑!
但他都還來不及爬起來,就被蘭斯一腳踢在膝窩處,整個人側摔在地上,痛得眼冒金星。
而追過來,單手就將經理掰正、正面朝向自己的蘭斯,還在嘀嘀咕咕地抱怨。
“哎,你這人怎么這樣!我沒有媽媽教就算了,難道你也不知道,看著人的眼睛、聽人把話說完,是一種很基礎的禮貌嗎?”
“我還有事情要問你呢!”
抱怨卻不至于氣惱,像是熱情的小狗,蘭斯卷起袖子,用著和言行完全不符的開朗笑容,耐心地詢問對方。
“咱們都第二次見面了,也可以算是熟人了。那這次讓你自己選,想要幾成熟?啊不好意思平時說順口了,我是問——”
“你想要幾成死?”
季池予別開了目光。
或許,比起因為信息素失控而導致理智喪失的Alpha,蘭斯才更像是一頭懵懂又兇悍的小獸。
從言行舉止到思考邏輯,都總是區別于常人的天馬行空,讓人難以揣測他的下一步行動。
頂著這樣一張天真的、還帶著些孩子氣的臉,卻理所當然地執行殘酷。
正是如此,才更容易讓人心生恐懼。
蘭斯的確不需要懂所謂“綁匪”的職業素養,因為這才應該是他平時做慣的本職工作。
不過,季池予倒也犯不著替經理操心。
反正兩邊都不是什么奉公守法的無辜公.民,不在她的服務范圍,要是能一起同歸于盡,那才是人民群眾真正喜聞樂見的Happy Ending。
而且不管怎么想,接下來,都是輪到她倒霉了。
有句講句,接連兩次無辜路過卻慘遭卷入麻煩的她,才是更值得被同情的那一個吧?
感覺到腳步聲在靠近,季池予在心里嘆了口氣,認命地慢慢抬起眼。
幽暗的鐳射燈光掠過上方那張俯視著她的臉,即使在扭曲的光影中,也依舊俊美得驚心動魄。
是字面意義上的那種驚心動魄。
季池予聽見了自己不受控加速的心跳聲。
而剛做完壞事的陸吾,卻偏偏擺出一副仿佛很友善的樣子,還揮手跟她打招呼。
“真巧啊,沒想到這么快就又見面了。看來那束花送得不錯,應該很合季池予專員的心意。”
說著,陸吾又看了眼旁邊快吃完的果盤,饒有興趣地補充:“哦,還有這個。”
“所以,上次是因為我招待不周,季池予專員才連一個道謝的機會都不肯給我,就急匆匆地離開了?”
說到這里,這只性格惡劣的貓科動物,在把獵物吊著、鋪墊完一圈之后,終于圖窮匕見。
他忽然彎下腰來,靠近季池予,笑吟吟地問。
“——這次不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