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岳背靠著冰冷的墻壁,眼皮越來越重,最終徹底闔上,沉入睡夢之中。
恍惚間,他感覺自己仿佛漂浮了起來。
黑暗的地牢似乎不再那么純粹,一種帶著些許迷離色彩的奇異光暈,不知從何處滲透進來,將原本只有火把的牢獄照亮。
這光不刺眼,卻讓一切都顯得有些不真實,如同隔著一層晃動的水波。
刑岳低頭,心中猛地一驚。
只見地牢的墻壁和地面,甚至牢房的鐵欄上,不知何時已然覆蓋上了一層像血管一樣的乳白色網格。
這些網格微微鼓動著,彼此交織,密密麻麻。
仿佛擁有生命似的,正在規律地起伏呼吸。
刑岳順著這些脈絡巡弋望去,駭然發現,這些白色網格的源頭,居然來自于其他牢房里的囚犯!
網格如同藤蔓,正從那些囚犯的七竅之中緩緩溢出,悄無聲息地蔓延生長。
像極了某種野蠻的爬山虎,覆蓋所能觸及的一切。
刑岳有些心驚肉跳,他不明白黑水牢為何會生出這樣的異變。
更糟糕的是,他的靈力被鎖,手腳都帶著鐐銬,完全無法反抗。
夢幻越發璀璨,一個人影從夢光深處緩緩走來。
來人提著一盞燈籠,散發著柔和光暈。
他的面容在光暈中顯得有些模糊,但刑岳卻一眼就認了出來。
是城主!
這很奇怪,刑岳職位不高,僅僅在幾次大型集會上遠遠見過城主幾面,甚至連話都未曾說過一句。
城主更不可能認識他這樣的小人物,但此刻,一種莫名的確信告訴他,眼前這人,就是瀾濤城的城主。
城主提燈走近,光線驅散了刑岳周圍些許的黑暗。
他的臉上帶著祥和的微笑,聲音平靜:“刑岳,隨我走吧。”
刑岳下意識地起身,這才發現自己周身竟然也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他來不及細想城主為何會出現在這黑水牢最底層,急忙躬身行禮,語氣急切說道。
“城主大人,卑職刑岳,有要事稟報!
“曲島縣已被白骨觀占據,他們手段詭異,能操控骷髏大軍!
“千島郡銅毒肆虐,生靈涂炭,恐與這些妖僧脫不了干系,請城主大人明察,早派人援救啊!”
刑岳把所有已被陳舟扭曲后的情報,一股腦抖了出來。
他期盼著,就算統領不管,城主作為一郡之主,總不能繼續坐視不理吧。
這可都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城主臉上的笑容依舊祥和,他輕輕抬手,示意刑岳不必多言。
“此事,我已知曉,接引大人也已知曉,一切自有安排,你無需擔憂。”
他贊許地看著刑岳,“刑岳,你忠于職守,不畏艱險,深入險地帶回情報,其心可嘉,其勇可佩。
“濁世苦難太多,你已盡了你的職責,辛苦了。
“之后的事,不必多想,一切有我。
“現在,放下塵世的重擔,忠勇之人,隨我走吧,本城主帶你前往極樂……”
隨著城主的話語,刑岳感覺自己的意識開始變得混沌。
思緒如同陷入溫暖的泥沼,難以集中,只想跟著那盞燈,跟著前方那祥和的身影一直走下去。
“是,城主大人。”刑岳的眼神逐漸失去焦距,訥訥地應道。
城主滿意地微微頷首,提著燈,轉身在前引路。
刑岳如同被牽引的木偶,邁步跟在其后。
隨著燈盞的光芒照亮前路,墻壁上那些原本只是緩慢鼓動的血管狀網格,仿佛被注入了活力,紛紛脫離墻面,朝著各自的源頭纏繞而去。
噗嗤!噗嗤!
細微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
那些白色網格瘋狂地纏繞上囚犯們的身體,越纏越緊,最終將他們包裹成一個又一個不斷蠕動著的白繭。
這些白繭形成后,便如同擁有意識般,有序地漂浮起來,跟隨在刑岳的身后,仿佛一支沉默的儀仗隊。
四周是無邊的黑暗,唯有城主手中的提燈散發著指引方向的光芒。
刑岳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只覺得腳下的觸感越來越奇怪。
不再冰冷堅硬,反而變得溫熱柔軟,甚至帶著一種黏膩的彈性。
兩側的墻壁也失去了石質的觸感,顏色轉為暗紅,布滿了細微的褶皺,仿佛行走在某種巨大生物的腔道內部。
城主在前方,用一種空靈又悠遠的調子低聲吟唱著。
“苦海無涯夢作舟,渡盡蒼生登彼岸。”
“拋卻皮囊枷鎖重,靈魂飛升入梵天。”
刑岳昏昏沉沉,幾乎要徹底沉淪。
然而,就在他意識即將徹底迷失,另一個焦急的聲音,清晰在他腦海耳邊響起。
“刑岳!快醒醒!”
城主的吟唱仍在繼續。
“萬籟皆苦,唯夢永恒。”
“刑岳!快醒醒!”
“大夢凈土,同登極樂。”
“刑岳!快醒醒!”
兩個聲音漸漸匯成一處,仿佛魔音貫耳。
刑岳就在這一片混沌之中,突然感覺自己的識海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猛地閃爍了一下。
那是一枚深植于他識海內的白骨之種。
白骨之種似乎被這外來的夢境力量所刺激,微微震蕩,帶著絕對清醒的意志,如同利劍般刺破夢魘的迷障。
冰涼的氣息讓刑岳瞬間一個激靈,他的精神瞬間為之一清。
眼前的迷離光彩,城主的吟唱,身后漂浮的白繭,全都劇烈晃動起來。
像是信號不良的影像。
走在前面的城主似乎察覺到了異常,詫異地回過頭,嘴唇還在翕動,似乎想說什么安撫的話語。
但刑岳已經聽不到了。
所有景象如同鏡面碎裂般迅速消散。
城主那張祥和的臉龐在扭曲的光影中變形,最終定格成了一張寫滿焦急的熟悉面孔。
副統領趙千鈞。
趙千鈞正蹲在他面前,雙手抓著他的肩膀,用力搖晃著他。
“刑岳!醒醒!你他媽快醒醒!”
刑岳大口喘著粗氣,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他環顧四周,哪里有什么夢光和城主?
他依然身處在黑水牢那間獨立牢房之中,背靠著冰冷粗糙的石墻,手腳上戴著鐐銬。
“趙……趙副統領?”刑岳有些驚魂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