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守小院的日子難免有些寂寥。
雨季將盡,只剩下綿綿細雨,出不出門其實并無兩樣,所以尚可忍受,只是總也瞧不見黑蛇的影子,心頭像缺了一角,懷念起從前一起在巨巖吞吐山霧讀書的悠閑時光。
屋檐垂落水珠斷斷續續滴入缸中,敲出清冷叮咚聲,整座山谷浸在蒙蒙薄霧里,偶爾有烏鴉掠過,留下幾聲呱呱叫,在山間空空蕩蕩回響。
獵戶下山已經三天了。
遲客放下手中書卷,取出一枚自己煉制的丹藥服下。
不多時,一股暖意自腹中升起,緩緩流遍四肢,通體溫熱舒暢,可惜無法判定是否靈丹。
正倚著椅背假寐,忽被一陣雜亂急促烏鴉呱噪驚醒。
心下一沉覺得不妙,快步出門奔至院墻邊,居高臨下向進山方向望去。
書童聞聲趕忙取了斗笠蓑衣送過來。
成群烏鴉冒雨在薄霧中盤旋,叫聲急促凄厲,與往日迥然不同。
山坡某處,狐貍縱身躍上一方青石,警惕望向遠方。
大樹下,一只胖乎乎黃鼠狼任由野鼠跑掉,仔細分辨著風中的聲響。
遲客很想破口大罵。
真的是怕什么來什么,石頭廟里是否真的壓著兇邪之物?莫非真有修煉者在世間行走,行那誅邪之事?為何偏要往這山野里竄?須知這莽莽深山豈是好相與的。
再往大山深處去,可能會驚動比黑蛇與狐貍更強的存在。
唉,但愿只是過路。
早知今日,當初就該多修些法術神通。
只可惜自身煉炁未成,縱然懂得神通法術,也使不出半分威力,唯有依靠朱砂和墻頭的蛇蛻抵御邪祟。
念及此處,修煉的緊迫感從未如此強烈。
沉默轉身回屋。
在書中埋頭尋找應對之法,隨后又取出手弩,往箭矢仔細涂抹朱砂……
山里的雨漸漸停了,云層很低,沉甸甸仿佛壓在心頭。
森林升起一縷縷白色水汽,無風,幾乎凝滯不動。
遲客盼望那群烏鴉能再次發出刺耳的聒噪,或者刮一陣風也好,任何動靜都好過眼下無聲寂靜。
天色暗的格外早。
黃狗死活不肯留在窩里,硬是擠進屋中,遲客并未驅趕,有它在身旁總能帶來些許踏實,若是黑蛇與狐貍此刻也在就好了,蹊蹺的是連狐貍也不見蹤影。
草草用過晚飯,天色已全然黑透。
今天山谷靜得出奇,連往常清晰的溪流聲也仿佛被濃霧吞沒。
院墻外,一切都被黑暗與未知淹沒。
這種與外界隔絕陷入幽閉的恐懼令人心悸,此刻,遲客無比渴望能擁有狐貍與黑蛇那樣靈敏的嗅覺,亦或能洞徹幽暗的眼睛。
突然,漆黑山林傳來一陣短促吱吱尖叫,像是某種動物激烈廝打。
很快又歸于死寂。
書童與黃狗挨在一起直哆嗦。
遲客則沉默不語,埋頭專心翻閱典籍竭力尋找應對之策。
兩人一狗對院墻外一無所知。
黑暗中,某種視角下,密密麻麻虛影圍繞孤巖小院凌亂徘徊,仿佛被一道無形屏障所阻,始終無法再靠近半分……
忙碌許久,困意襲來幾乎睜不開眼,只好放下筆。
“去睡吧,記著莫要出門。”
書童打著呵欠回屋,黃狗亦步亦趨跟過去。
遲客吹熄油燈。
熟練在黑暗中摸回床上,想了會兒事情,不知不覺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天亮了。
遲客感覺身心異樣的困倦與乏力,想來是昨晚熬夜的緣故,終究不比年輕那會兒,與好友們通宵達旦飲酒作樂也無妨,現在稍稍熬夜便覺得腰酸背痛,頭也昏沉得厲害。
穿上衣裳,走到外屋尋來木盆,用木瓢從缸中舀起清水,俯身捧水洗臉。
待忙完推開門,外面天氣昏沉沉,太陽已掛在天上。
或許是連綿雨季積攢了太多水汽,透過朦朧看見太陽泛著奇怪的白光。
連日降雨讓空氣透著涼意,估計下午就熱了,眼下已經立夏,酷暑將至,好在山谷沒山外面那么熱。
書童未起床,許是昨晚睡得太遲,黃狗窩在屋里,想不到連畜牲也貪戀回籠覺。
罷了罷了,不必太過嚴苛,既是隱居修行,就別端著威風不放。
話說今早居然不餓,想來是丹藥效力尚未散去。
在院中溜達幾圈活動開手腳,隨后信步走到墻邊,居高臨下將整座山谷盡收眼底。
雨后霧氣彌漫一片模糊,巨巖那邊樹影綽綽,辨不清黑蛇是否在。
山下似乎有人在呼喊自己?
循聲望去,趁著薄霧散開的間隙,看見下山搬家的獵戶回來了,正在茅草屋前用力揮手,隔得太遠,實在聽不清喊些什么,這家伙,回趟家累得連喊話的力氣都沒了,白日搬遷,夜間還得辛勞,往后每月準他回家一趟吧,夫妻分別久了終歸不妥。
獵戶又朝山上嚷了幾聲,然后指了指茅草屋后藥田。
遲客努力側耳傾聽,僅能聽到模糊音節。
急的朝山下大喊。
“你說什么——!大點聲——!”
許是喊聲太大,吵得屋里貪睡的書童嘟嘟囔囔抱怨,白晃晃日頭都已照進屋里了,竟還賴著不起。
“大……藥……靈藥……”
凝神細聽,風中隱約飄來靈藥兩個字。
嗯?
靈藥?
難道自己辛苦操持的藥田里長出了靈藥?太好了!修仙大道終于有望!
不行,得親自去瞧瞧。
可別讓糙漢子把靈藥給毀了,關乎道途修行,容不得半點差池,即便是接管家族財富權柄也沒靈藥重要,能延壽助修煉的靈藥才是真正寶物。
興匆匆拎起藥鋤就往外跑,來到門前時看著蛇蛻愣了一下。
旋即對靈藥的渴望壓倒一切,拿掉門閂推開門便往山下奔去,恨不得肋生雙翼如飛鳥滑翔到谷底。
上山費力,下山也挺難,每走一步都杵得膝蓋生疼,兩邊太陽穴跟著突突直跳。
溪流因降雨漲水而湍急冰涼,所幸有兩塊大青石緊挨著,將水流擠成一道狹窄瀑布,輕輕一躍就能踩著石頭去對岸。
谷底霧氣濃得化不開,將陽光濾得只剩一個慘白圓盤高懸天空,安安靜靜與深夜無異。
趕路的遲客腳步一頓,奇怪為何連鳥鳴蟲叫都聽不見。
獵戶在前方霧里焦急招手。
還是靈藥要緊,只要得了靈藥,又何須再懼怕區區邪祟侵身,從此成為真正煉炁士。
氣喘吁吁從茅草屋小院外跑過。
“大人,我回山后想著來藥田看看,沒成想發現一株您說過的靈藥。”
獵戶在前面帶著路,頭也不回的說道。
遲客見平日憨厚的獵戶此刻臉色有些發僵,心想定是忙完家事又連夜趕路太過疲倦,等回去拿幾顆丹藥給他補補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