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血藥浴果然有效。
靜息一日。
齊彧次日清晨再度來到靈蛇武館。
宋青洪見到他如約而至,便領他到了內室,那室上寫著“傳功室”三字。
至于外面的“練功場”則包含練功庭院,練功道場,演武擂臺,此時一早便已有二百余名弟子在小雪中修煉拳腳,打熬筋骨。
練功場,開闊粗獷,庭院是夯實的黃土,散落地放著鐵棍、石鎖、石墩等基礎器械,角落有木樁陣、水缸,道場則有牛皮沙袋,活血藥酒等等...
傳功室,則僅有宋青洪傳功的時候,才會叫弟子進入。
這里莊重了許多。
雕花窗,深棕木地板,正中央的供桌上青煙裊裊,后墻懸掛的古畫中,一條長蛇伏草中,似靜欲動,似動還靜,一副受驚而欲撲出的模樣。
“今日不打沙袋。”
宋青洪言簡意賅道,“齊公子想來也是為了強身健體,那便從樁法開始,若得學會要領,便是今后不來我這兒,也可在家中自行練習。”
齊彧道:“若為搏殺呢?”
宋青洪打量著他,見他神色堅定,才道:“那也是從樁法開始。
九品皮甲境不過兩步,第一步活血養身。血活,則可用。若成,氣血可為尋常青壯兩倍左右,今后百病難生;
第二步磨皮成甲,這一步便是耗血,膏藥,苦練,可萬勿急躁求成,否則只重耗血去養力量,卻不重氣血去養自身,便易生暗傷,壽元反不如常人多,甚至落下殘疾。”
齊彧目光掃向不遠處的茶桌。
宋青洪道:“拜師之禮暫且免了,但傳藝絕不藏私,只望你能好好修煉。”
說罷,他便開始講解靈蛇樁要訣。
什么蹲要五指如雞爪扣地,伏要腳掌似鴨鵝松攤。
什么凝神定意,誘己入靜,而以某種觀想進行放松,如果有條件,可以去到一片開闊地,登高望遠,見山觀海,心情自能入靜。
什么練樁時,萬念紛至,不易排除,此時則可反查自身,反復調整不舒服的地方;亦可聽之任之,順其自然,來者不拒,去者不留;若實難克制,則可觀想我心入烘爐,雜念如枯葉,四面八方,來者即焚。
齊彧依言擺開半馬步,宋青洪不時伸手調整他姿勢進行糾正。
小半炷香后,齊彧只覺小腿、大腿微微顫抖,腰腹更是酸澀難當,幾乎難以維持樁勢。
宋青洪見狀,擺手道:“先歇一歇。”
稍作休息,他便讓齊彧再站,如此反復三次,每次僅半炷香工夫,齊彧卻已渾身酸痛如灌鉛水,筋骨仿佛被烈火炙烤。
他咬牙欲第四次站樁...
宋青洪掃了他一眼,搖頭,道:“今日到此為止。練功不可強求,尤其活血階段,若逞強,反傷筋骨。”
齊彧擦了擦額前汗水,問:“宋叔,別人第一次站樁如何?”
宋青洪道:“人之根骨,各不相同。有人天生契合,一入樁便得‘樁感’,身穩如松,不累不疲;也有人氣血旺盛,首日便能站足兩炷香,連站五輪。”
他的聲音毫不客氣,似乎是在打消眼前這公子哥兒某種“心血來潮的妄想”,讓他看清現實,讓他明白練武是為了強身,而非搏殺,以免強行練出傷病,引來災禍。
善泳者,溺于水。不會游泳,就不會下水,自然難以溺死。
同理,不練武的人,也不會妄自與人爭斗。可若練了個半吊子,卻不知天高地厚,那才是真的禍事。
齊彧又問:“宋雪呢?”
宋青洪道:“首日站足一炷半,連站四輪。”
齊彧臉上浮出些不甘之色。
眼見他還要再站樁,宋青洪道了句:“練武如熬藥,火候不到,徒增焦苦。”
他指了指一旁的皮毯,“去躺著,今日叫人給你熱敷。回去時多帶些藥包,若在家練習,練畢便加熱敷。藥包莫要浪費,用五次才可棄了。”
說著,他揚聲喊道:“宋雪,取兩個熱敷藥袋!”
沒一會兒,勁裝英氣少女從外跑入,雙手各提一只棉麻藥袋,白汽氤氳,藥香淡淡。
她掃了一眼正趴在不遠處的齊彧,有些猶豫。
宋青洪道:“小時候挺熟,大了倒生分了?”
宋雪輕哼一聲道:“也不是我要生分。”
雖如此說,她還是繞至齊彧身后,二指并攏如鐵錐,陡然點在他腿后筋絡處。
一股銳痛驟然炸開!
那指尖沿筋緩緩下劃,痛感如潮水般層層疊涌。
宋雪歪頭打量,本以為會聽見這位嬌生慣養的齊公子慘叫。
可沒有...
齊彧硬生生咽下呻吟。
可片刻后,那被按壓過的酸麻處竟浮起一絲灼熱,仿佛淤堵的氣血被驟然沖開。
宋雪這才失望道:“先稍稍拉伸,然后再熱敷,效果更好。”
說完,她手腕一翻,兩只藥袋穩穩壓上齊彧腰腿。滾燙的溫度透過布料滲入肌理,激得少年身脊一顫。
————
半個時辰后。
齊彧離去。
宋青洪看向遠處落雪里出了門的身影,道:“也不像你昨日說的那樣嘛。”
宋雪道:“我平日都是與女弟子相互拉伸,哪有當爹的叫我給男人拉伸的?”
宋青洪眼中閃過一絲回憶,欲言又止。
忽地,他目光一頓,直直看向女兒。
宋雪也抬眸回望。
屋內一時靜默,唯余炭火輕爆。
父女倆對視片刻,忽地同時眨了眨眼。
宋青洪先笑了起來,笑聲爽朗。
宋雪亦跟著彎了眼眸,如新月:“爹,你莫不是以為我會說——既然齊三爺是對您有落戶之恩、救命之恩,那要嫁您嫁,反正我看不上眼吧?”
宋青洪大笑,而后笑意漸斂,神色肅然,輕嘆一聲:“偌大一座靈蛇武館,這些年來,唯有你大師兄踏入七品透勁之境。可他一去不返,如今館中后繼無人...
你自幼習武,天賦上佳,可爹不愿你一生陷于刀光劍影,背負重擔。齊家勢大,若能結親,于你、于武館,皆是出路。”
一個武館,只有有了七品透勁境界,那才算是后繼有人。
而七品透勁境界還有高低之分,靈蛇武館唯有強大的七品透勁弟子才能撐得起。
可現在沒有。
之前的七品弟子...在出一趟事后失蹤,多年過去,了無音訊,除死無全尸之外,再無可能。
宋青洪把女兒嫁去齊家,一來是情分,二來也是為武館考慮。
————
齊彧回府的路上,遠遠便聽到一陣喧囂。
馬車稍停,他掃了一眼,卻見兩撥人推推搡搡,一邊很是混亂,在叫著罵著,說著“這里是我們黑虎幫地盤,你們要發平安傘,去別處發”;
另一邊則是整齊站立、眼神虔誠的幾名傘教信徒,他們在雪天里撐著大黑傘,反復地說著“大雪落,撐黑傘,保平安”之類的話。
齊彧身子微微探前,吩咐了聲:“繞路。”
車輪轆轆,又行半里。
經過一處茶樓。
車簾未掀,樓上之人也未看途徑的馬車。
那茶樓二樓,軒窗半開,一抹大紅身影正獨坐其中。
陳上師正在品茶,茶盞輕轉,泛著那眸子里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