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凈心守拙錄》殘卷,成了李未央新的倚仗與磨刀石。
她將殘卷小心藏在炕席下最深處,只在夜深人靜、確認趙娘子熟睡后,才敢取出,借著窗外雪光或極其微弱的油燈,逐字研讀。那些道家術語和經脈穴位的描述晦澀難懂,她不得不結合原主記憶中模糊的醫理常識,以及鏡中空間帶來的精神專注力,反復揣摩。
“凈心”篇的核心,在于觀想與呼吸。
需在靜室(或心境澄明時),盤膝而坐,舌抵上腭,眼觀鼻,鼻觀心,想象自身如一方清澈無波的古井,或如一面光潔無塵的明鏡,將外界的紛擾、內心的雜念、乃至身體的不適,都視為試圖投入井中的石子或沾染鏡面的塵埃,觀之、察之,卻不為所動,任其自然沉落或飄散。
呼吸則講究綿長深細,吸氣時,意念引導清氣自百會穴而入,下沉丹田;呼氣時,默想體內濁氣、病氣、煩郁之氣,自四肢百骸匯聚,由丹田經任脈上升,自口鼻緩緩吐出。
原理看似簡單,實踐起來卻艱難無比。李未央雜念叢生,時而擔憂鏡子侵蝕,時而焦慮前路,時而恐懼被發現,根本無法進入那種“古井無波”的狀態。呼吸也常常紊亂,要么過于急促,要么憋得胸口發悶。
最初的幾天,除了更加疲憊和偶爾的煩躁,她感覺不到任何益處。鏡中空間的滋養效果,似乎也因她白日的焦慮而打了折扣。
但她沒有放棄。這可能是唯一能對抗鏡子侵蝕、穩固心神的方法。她強迫自己,在每個夜晚,無論多累,都堅持嘗試至少半個時辰。
與此同時,她對宮中的觀察更加細致。她留意天象——冬日的天空總是陰沉,難以觀測星月。她也留意宮中的異動,尤其是與內侍省、太常寺相關的人事消息。
臘月里那次大雪后,天氣短暫放晴了幾日,隨即又轉入連綿的陰晦。宮中關于年節的瑣事漸漸平息,恢復了往日的秩序。胡太監沒有再出現,仿佛那夜的交易和警告只是一場幻夢。鄭司記依舊忙碌而疏離,崔瑛則似乎刻意避著李未央,連目光交接都盡量避免。
一切都平靜得詭異。
直到上元節前兩日。
那日下午,李未央正在西廂房整理一批新送來的舊檔,忽然聽到院中傳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和低語。她透過窗縫看去,只見崔瑛正與一個面生的、穿著低級宦官服飾的小太監在院角低聲說著什么,崔瑛的臉色十分難看,那小太監則神色慌張,連連點頭。
片刻后,小太監匆匆離去。崔瑛站在原地,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半晌未動,肩膀微微垮下,透出一股深重的無力感。然后,她似乎察覺到了窗后的目光,猛地轉頭看向西廂房。
李未央連忙縮回頭,心跳加速。崔瑛那一眼,冰冷刺骨,帶著毫不掩飾的警告和……一絲絕望?
發生了什么?
傍晚,鄭司記提前從外面回來,直接將崔瑛叫進了正房。房門緊閉,里面傳來隱約的、壓低的爭執聲,持續了約一刻鐘。隨后,崔瑛臉色蒼白地走出來,眼眶微紅,徑直回了東廂房,再未出來。
李未央心中疑竇叢生。崔瑛與鄭司記之間,似乎出現了嚴重的分歧或危機。
夜里,她嘗試“凈心”觀想時,格外難以集中精神。崔瑛那蒼白絕望的臉,總在腦海中浮現。她隱隱感覺,有一場風暴,正在看不見的地方醞釀,而崔瑛,可能首當其沖。
子時前后,她剛有了一絲朦朧睡意,虎口的鏡形疤痕,忽然傳來一陣前所未有的、尖銳的灼痛!
不是清涼,是滾燙!仿佛有一根燒紅的鐵絲,沿著疤痕的紋路烙印進去!
“啊——”她低呼一聲,猛地坐起,捂住右手。
幾乎同時,窗外夜空,一道暗紅色的、極其黯淡的流光,自西北方向劃過天際,一閃而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但李未央看得分明!那紅光出現時,她疤痕的灼痛達到了頂點,紅光消失,痛感也迅速退去,只留下火辣辣的余痛和心悸。
天象有異!
殘卷提到過的“血月”、“九星連珠”她沒看到,但這詭異的暗紅流光,絕對不正常!而且,鏡子疤痕產生了如此強烈的反應!
地脈波動?封印松動?
她瞬間睡意全無,披衣起身,湊到窗邊,死死盯著西北天空——那是太廟的方向。夜空恢復了深沉的墨藍,只有幾點寒星閃爍,再無異常。
但她的心,卻無法平靜。
鏡子對天象有反應,意味著殘卷的記載是真的。也意味著,地宮的封印,可能真的會因天象而出現變化。
那暗紅流光是什么?是偶然,還是某種征兆的開始?
她再也無法入睡,坐在黑暗中,一遍遍嘗試“凈心”呼吸法,試圖平復狂跳的心臟和翻騰的思緒。
第二天,宮中一切如常,仿佛昨夜那詭異的紅光從未出現。但李未央注意到,鄭司記和崔瑛的臉色都異常凝重。鄭司記將自己關在正房大半日,崔瑛則像失了魂,做事頻頻出錯,被鄭司記低聲呵斥了幾句。
午間,李未央在去漿洗房的路上,“偶然”聽到了兩個小宮女的低聲議論:
“……聽說了嗎?太廟那邊,昨兒夜里好像有點動靜……”
“什么動靜?”
“守夜的說,好像聽到地底下有隱約的……轟鳴聲?像是石頭摩擦,又不像……嚇得他們都沒敢睡,報上去了,但上面還沒回話……”
“哎呀,別說了,怪嚇人的。大過年的……”
太廟地宮有異響!就在暗紅流光出現之后!
李未央幾乎可以肯定,天象已經對地宮封印產生了影響!雖然可能還很微弱,但確實開始了!
危機,正在以肉眼不可見的方式,悄然逼近。
她必須加快行動。但如何行動?她連地宮的門都摸不到。
下午,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了司記院。
是之前那個傳話讓李未央遠離西廂柜子、又在太廟見過的瘦小小太監。他這次沒有慌張,而是大大方方地進來,說是奉內侍省之命,來取一份早前司記院幫忙核對過的、關于某年宮人賞賜布匹的存檔副本。
鄭司記親自接待,崔瑛去取檔冊。小太監規規矩矩地等著,眼睛卻不著痕跡地掃過院內,最后在李未央身上停留了一瞬。
就在崔瑛將檔冊交給小太監,小太監轉身欲走時,他的袖口里,滑落了一個極小的、揉成團的紙球,正落在李未央腳邊不遠處的陰影里。
動作極其自然隱蔽,若非李未央一直留意著他,幾乎難以察覺。
小太監仿佛毫無所覺,拿著檔冊離開了。
李未央等了一會兒,才假裝蹲下身整理鞋襪,迅速將那個小紙團撿起,攥在手心。
回到屋里,她展開紙團。上面只有兩個字,墨跡很新:
“亥時,老地方,急?!?/p>
老地方?廢井?還是老槐樹?
亥時……今晚。
是胡太監?還是小太監背后的人?
用這種方式傳遞消息,說明情況緊急,且需極度隱秘。
去,還是不去?
昨夜天象異動,地宮傳出異響,崔瑛狀態異常,鄭司記態度不明……現在,這神秘的紙條又至。
山雨欲來風滿樓,而這張紙條,可能就是第一滴砸在額頭的雨點。
李未央看著掌心那兩個字,仿佛能看到背后隱藏的漩渦與暗流。
她沒有猶豫太久。
將紙條吞下。整理衣衫。檢查了一下藏在袖中的磨尖銅簪(這是她僅有的“武器”)。
然后,靜靜等待亥時的到來。
夜色,如濃墨般再次暈染開宮城的輪廓。
這一次,她踏出房門的腳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沉重,也更加堅定。
她知道,自己正在主動走向風暴的中心。
但有些路,一旦看清方向,便只能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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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末·有話說】
“凈心守拙”法初修,艱難坎坷,卻是對抗侵蝕的唯一希望。
天象異動!暗紅流光劃夜,鏡疤灼痛,太廟地宮傳來異響——殘卷預言開始應驗!
崔瑛與鄭司記出現嚴重分歧,崔瑛狀態堪憂,暗示更大危機。
神秘小太監再臨,冒險傳遞紙條:“亥時,老地方,急。”
下一章:亥時之約!李未央將面對什么?是胡太監的新交易,是背后之人的現身,還是關乎地宮異動的關鍵信息?風暴前夕,一切平靜皆假象,真正的博弈與危機,即將在黑夜中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