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陳建國去了縣紀(jì)委辦公室。

辦公室里一個穿灰衣服的干部問他：“叫什么名字？”

“陳建國。”

“多大了？”

“二十。”

“哪里人？”

“紅旗公社向陽生產(chǎn)隊的。”

干部抬起頭看他：“說說張富貴收管理費的事。”

陳建國把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他收了你多少錢？”

“還沒收成錢呢。不過他說要每月收三成，不給就封山。”

“還有誰知道這事？”

“有幾個人知道。”陳建國說了幾個名字，“劉老大他們交過錢，李德才幫他收賬，隊里會計知道賬本的事。”

干部點點頭，拿出紅印泥：“按個手印吧。”

陳建國在紙上按了手印。

“你的話很重要。”干部說，“張富貴這事可能涉及三萬多塊錢，夠判無期了。”

陳建國心里一驚。三萬多，這在當(dāng)時可是大數(shù)目。

“這事別往外說。”干部囑咐他，“張富貴在縣里有關(guān)系，說出去怕有人找你麻煩。”

從紀(jì)委出來，陳建國走在街上。太陽很大，曬得人頭暈。他腦子里一直想著“夠判無期”那句話。

回到家時，太陽都快下山了。

院門大開著。

陳建國快步走進(jìn)去，看見院子里亂糟糟的。水缸破了，衣服扔了一地，蘑菇被踩得稀爛。墻上用紅油漆寫著：“證人死全家”。

陳建國腦袋嗡的一聲。

“爹！娘！”

他沖進(jìn)屋里，看見屋里更亂。桌子倒了，椅子斷了，碗碟碎了一地。王秀英躺在地上，額頭破了，流著血。

陳大山蹲在旁邊，手直發(fā)抖。

“娘！”陳建國趕緊過去。

王秀英睜開眼睛，看見他，眼淚就下來了：“建國……你沒事吧……”

“我沒事。誰干的？”

“劉老大……帶了好幾個人……進(jìn)門就砸……我攔他們……他們就推我……”

陳建國站起來就往外走。

“建國！”陳大山喊他，“你去哪兒？”

“去派出所。”

“別去……”王秀英掙扎著說，“他們說派出所有人……”

“有人也得去。”

公社派出所就在附近。陳建國進(jìn)去時，一個年輕民警在看報紙。

“我要報案。”

“什么事？”

“我家被砸了，我娘被打傷了。”

“誰干的？”

“劉老大，還有劉家兄弟。”

民警拿起本子：“具體說說。”

陳建國又說了一遍。

“你娘傷得重不重？”

“頭破了，流了不少血。”

“去衛(wèi)生所看了嗎？”

“還沒……”

“先去看傷。”民警合上本子，“等傷情鑒定出來了，我們才好處理。”

“那劉老大他們……”

“我們會傳喚的。不過這種事兒，沒出什么大事，估計也就是調(diào)解處理。賠點醫(yī)藥費，道個歉。”

陳建國看著他：“砸了我家，打傷我娘，就這么算了？”

“那你想怎么樣？”民警皺起眉頭，“又沒出人命。調(diào)解處理是規(guī)定。”

“規(guī)定……行，我知道了。”

他轉(zhuǎn)身走出派出所。

天已經(jīng)黑了。

陳建國直接去了西關(guān)。老鬼還在城墻根那兒蹲著抽煙。

“來了？”老鬼看他臉色不對，“出事了？”

“劉老大砸了我家，打傷我娘。”

老鬼沉默了一下：“派出所怎么說？”

“說是調(diào)解處理。”

“正常。這種事派出所見多了。”

“那怎么辦？”

“你想怎么辦？”

“我想讓劉老大付出代價。”

“什么代價？”

“至少得讓他進(jìn)去蹲幾天。”

老鬼又沉默了一會兒。

“黑市有黑市的規(guī)矩。”他說，“我?guī)湍銛[平，不過你得欠我個人情。”

“什么人情？”

“現(xiàn)在不說。等你以后做大了，我找你幫忙，你不能推。”

“你能讓劉老大進(jìn)去？”

“十五天治安拘留，沒問題。不過你得想清楚，欠我人情，以后是要還的。說不定還得還大的。”

陳建國沒猶豫：“行。”

“等著。”

老鬼走了。

陳建國在城墻根下等了兩個多小時。晚上十點多，老鬼回來了，身后跟著三個人。

三個人都是三十來歲，臉上有疤。

“這是建國。”老鬼介紹，“這幾位是黑市的兄弟。劉老大的事，他們幫你辦。”

領(lǐng)頭的疤臉男人看看陳建國：“你想讓劉老大進(jìn)去幾天？”

“十五天。”

“行。不過我們辦事得有個說法。劉老大壞了規(guī)矩，我們收拾他，名正言順。”

“什么規(guī)矩？”

“黑市的規(guī)矩。他收資源費，就是搶我們飯碗。我們收拾他，是為民除害。”

陳建國明白了。

“什么時候動手？”

“就現(xiàn)在。”

三個人走了。

陳建國回到家時，王秀英已經(jīng)躺在炕上了。傷口包著布，看著挺嚇人的。

“建國，你……”陳大山看著他。

“爹，睡吧。明天就好了。”

第二天早上，消息傳開了。

劉老大昨晚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打了一頓。那些人走的時候還報了警。警察來的時候，劉老大還躺在地上。

警察把他帶回派出所，一問，他承認(rèn)砸了陳建國家的門，推了王秀英。

上午十點，派出所來人通知：劉老大被治安拘留十五天，賠償陳家醫(yī)藥費二十塊錢，損壞的東西照價賠償。

二十塊錢送到陳家時，陳大山手都在抖。

“真賠了？”

“賠了。”陳建國把錢收好，“爹，這事還沒完呢。”

“還沒完？”

“劉老大只是個小嘍啰。張富貴才是大頭。他倒了，李德才才倒，劉家兄弟才不敢再鬧。”

正說著，院門外來了個人。

是王副主任的秘書，騎著自行車。

“建國，王副主任讓我告訴你。張富貴的案子已經(jīng)移交檢察院了。李德才被開除公職，劉家兄弟的承包合同作廢了。以后這山，誰都能去采蘑菇了。”

陳建國愣住了。

“還有，”秘書從包里拿出個信封，“這是王副主任給你的。他說，你做得對。”

信封里是五十塊錢，還有一張紙條。

紙條上寫著：“堅持住，天快亮了。”

陳建國看著那五十塊錢，又看看手里的二十塊。

一共七十塊。

加上之前攢的，夠八十七塊了。

他走到院墻邊，看著墻上還沒干的紅油漆字：“證人死全家”。

他拿起刷子，蘸了水，把那幾個字一點點擦掉。

字是擦掉了，可紅印還在。

像道疤。

他放下刷子，聽見身后有腳步聲。

回頭一看，是劉老二。

劉老二站在院門外，沒進(jìn)來，就是盯著陳建國看。他看了很久，然后轉(zhuǎn)身走了。

老鬼下午來了。

“劉老大進(jìn)去了。不過劉老二還在外面。他放出話了，等你家蘑菇烘房建起來那天，一把火燒了。”

陳建國沒說話。

他看了看手里攢下的八十七塊錢——夠買磚瓦蓋烘房了。

也夠成為靶子了。

“你的人情，我記著。”他對老鬼說，“以后你要幫忙，只要我能辦到，一定辦。”

老鬼點點頭：“行，有你這話就行。”

他走了。

陳建國回到屋里，翻開本子。

六月二十后面打了個勾。然后寫上：六月二十一，張富貴案移交，李德才開除。資金八十七元，目標(biāo)建烘房。

他合上本子，看向窗外。

天已經(jīng)黑了。

遠(yuǎn)處傳來狗叫聲。

他知道，劉老二在暗處盯著他。

他也知道，烘房必須蓋。

不蓋，一天十斤的產(chǎn)量就保證不了，對賭協(xié)議就完不成，王副主任就不會再保他。

蓋了，就可能被燒。

兩條路，都危險。

但他沒得選。

只能往前走。

走得快點，再快點。

快到讓那些想害他的人，追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