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桐生和介指了指她抱在懷中的作案工具:“那3000円,不是給我的,是我幫你買球棒的錢。”
西園寺彌奈張了張嘴。
今晚這個球棒,好像確實主要是自己在用。
怪不得桐生桑會在雜貨店門前問她要錢,邏輯閉環了。
“但是,我想請你吃飯,是為了表達謝意……”
“不,不能折現的。”
“而且,我也不是要請您去外面吃那種很貴的大餐。”
“我是想,如果桐生桑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去超市買點食材,然后在家里做……”
她結結巴巴地解釋著,說到后面,聲音越來越小。
這是實話。
雖說自己的存折里還有些積蓄,大約有個二三十萬円,但這都是平時省吃儉用存下來的。
在這個隨時可能被裁員的年代,這點錢是她最后的安全感。
讓她拿出一兩萬円去請客,她是真的會肉疼得好幾個晚上睡不著覺。
但在家里做就不一樣了。
只要去超市買些特價的肉和蔬菜,再加上她自認為不錯的手藝,既有誠意,又實惠。
“在家里做?”
“是,是的,我自己做的話,成本能控制在兩千円以內,但是能做出很豐盛的菜……”
“你確定你做的東西能吃?”
桐生和介看著她那副窘迫的樣子,反問了一句。
西園寺彌奈顯然也想到了那天早上發生的事情。
她連忙跑著跟上去:“我會做咖喱的!咖喱絕對沒問題!”
桐生和介放慢了腳步,突然問道:“你在市役所上班吧?”
他重新上下打量了一下身邊的女人。
雖然現在穿著有些過時的運動服,但平時上班穿的職業套裝不貴,還算得體的。
西園寺彌奈點了點頭。
桐生和介又問:“既然是公務員,薪水應該很穩定才對,怎么聽起來很窮的樣子?”
西園寺彌奈沉默了幾秒。
這已經是不知道第多少個人問她這個問題了。
大家眼里的市役所職員,都是喝著茶、看著報紙、領著高薪、等著拿巨額退休金的特權階級。
“其實……我不是正式職員。”
“我是……臨時采用職員。”
西園寺彌奈低下了頭,盯著自己的腳尖。
桐生和介聞言,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這就是了。
1994年,正是日本雇傭制度發生劇烈震蕩的開端。
企業為了削減成本,開始大量削減“正社員”的招聘,轉而使用沒有任何福利保障、隨時可以解雇的“派遣社員”和“契約社員”。
只是,他沒想到,連代表著政府門面的市役所,也開始用這種廉價勞動力了。
正社員有終身雇傭制保護,有豐厚的夏冬兩季獎金,有完善的保險和年金,還有隨著工齡增長而自動上漲的薪水。
而派遣社員?
只有微薄的時薪,沒有獎金,沒有交通補貼,合同一年一簽,隨時可能卷鋪蓋走人。
干著同樣的活,甚至更累的活,拿到的錢卻只有正社員的三分之一。
西園寺彌奈抬起頭,看著桐生和介,眼神里帶著一絲歉意。
“現在的時薪是900円。”
“扣掉房租、水電、保險,剩下的錢勉強夠生活。”
“而且……”
“我每個月還要往福島的老家寄5萬円。”
“家里的父親去年腰傷復發,干不了重活,弟弟還在上高中。”
這就是她的全部的理由了,沒有什么揮霍無度,也沒有什么不良嗜好,僅僅是為了活著,就已經拼盡全力。
桐生和介點了點頭。
他沒有再問下去,也沒有說什么“你要加油”之類的廢話。
過度的關心,有時候反而是一種負擔。
“知道了。”
“飯就不用請了,我也沒興趣去你家。”
“要是今晚的事情,有警察找上來門,我會全都推到你身上。”
說完,他便徑直地往公寓走去。
……
回到公寓樓,爬上3樓。
走廊里的燈光依舊昏暗,接觸不良的燈泡發出滋滋的電流聲。
桐生和介剛把鑰匙插進鎖孔,身后的西園寺彌奈又叫住了他。
“桐生桑……”
“今晚……”
“真的很開心,謝謝。”
她說得很認真,雖然手里還抱著那根看起來很暴力的球棒,但臉上卻露出了久違的輕松笑容。
“早點睡。”
但桐生和介只回了這三個字,便推門進屋,反鎖了房門。
門外的走廊重歸寂靜。
西園寺彌奈站在原地,看著302室緊閉的房門,過了好幾秒,才轉身打開自己的門。
咔噠。
進了房間后。
她站在黑暗中,雙手握著鋁合金球棒,腰部轉動,手臂發力。
對著空氣,再次做出了那個揮擊的動作。
“砰。”
西園寺彌奈輕輕地從嘴里吐出了一個爆破音,為自己的動作配了個音。
隨后,她抬起腳,用力地把腳上的運動鞋甩了出去。
咚!咚!
一只鞋砸在了鞋柜上,另一只鞋飛到了走廊中間,翻倒在地。
這種粗魯的、毫無教養的行為,若是被鄉下的母親看到,一定要被罵上兩個小時。
但現在這里只有她一個人。
“呼……”
西園寺彌奈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甚至覺得不夠,又抬起腳,把地上的地墊踢歪。
去他媽的規矩。
去他媽的禮儀。
她赤著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沒有開燈,像個得勝歸來的小惡魔一樣,哼著走調的曲子,大搖大擺地走進了浴室。
熱水從蓮蓬頭里噴灑出來,沖刷著身體。
沖刷著身體,也沖刷著今晚那瘋狂的記憶。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
虎口處有些發紅,還隱隱作痛,是晚上揮舞球棒時太過用力留下的痕跡。
洗完澡,擦干頭發。
西園寺彌奈換上干凈的睡衣,鉆進被窩。
以前總是要在床上輾轉反側許久,腦子里全是白天受到的委屈和對未來的焦慮。
但今晚,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和安寧。
想了一想,她伸出手,把放在床邊的那根鋁合金球棒拽進了被窩里。
“嘶——”
西園寺彌奈的臉頰剛貼上去,就被凍得縮了一下。
冬月里的鋁合金球棒,溫度和冰塊差不多,她本想把它抱在懷里睡,現在只好遺憾地放棄這個想法。
不過,她也只是把球棒推到在枕頭邊而已。
只要伸手就能摸到。
只要握住它,就能想起今晚那種能夠砸碎一切的力量感。
“晚安。”
她對著球棒輕聲說了一句,然后閉上眼睛,不到一分鐘,就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