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比較機靈的下屬,也許是想幫系長確認真偽,也許只是單純離得近。
她趁著桐生和介舉起手的時候,將他指縫中夾著的名片搶了過去。
【眾議院議員大河原源太】
上面的字體是專門請書法家題寫后制版的,只有簡單的幾個字。
下面還有一個手寫的私人聯絡號碼,是只有極少數核心圈層的人才能拿到的直通專線。
其所用的紙張,并非普通的銅版紙或商務卡紙。
而是越前和紙,這種紙張紋理獨特,手感溫潤,只有高級的定制名片才會使用。
更不用說那燙金的家徽。
下屬的臉色也白了。
她是做文秘工作的,對這種高級紙張和印刷工藝很敏感,這絕不是街邊打印店能仿造出來的廉價貨。
“系長……”
她趕緊退回到吉野系長身邊,壓低了嗓音,將自己的判斷說出來。
聽了幾句,吉野系長的理智就已經開始回歸。
現在的經濟形勢,就像是泥潭,再加上市役所里已經在傳聞要進行編制縮減,每個人都活得戰戰兢兢。
不管這張名片也是真的是這個醉鬼撿的,還是真的有關系。
只是光想到可能的后果,她就已經感覺有脖子上套上了絞索,隨時都在準備著把她勒死。
她不敢賭,一點也不敢。
此時,桐生和介已經轉過身,似乎真的要去打電話。
“等一下!”
吉野系長快步沖了上去,直接攔在了路中間。
“那個,這位先生……”
她的臉上硬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臉頰上的粉底因為之前的激動而有些卡粉。
“其實,其實這就是個誤會。”
她一邊說著,一邊微微彎腰,雙手將大河原議員的名片推了回去。
“我剛才喝多了,看花了眼。”
“仔細想想,這件事也不能全怪您,畢竟剛才確實是我自己沒站穩,也有些占了過道。”
“對,就是您在后面走,我不小心撞到了。”
她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從剛才的潑婦罵街,瞬間變成了這幅通情達理、甚至有些卑微的模樣。
在絕對的權力威懾面前,面子連個屁都不是。
“真的是……誤會?”
桐生和介停下腳步,歪著頭,一臉茫然地看著她。
“是誤會!絕對是誤會!”吉野惠子陪著笑臉,“這點小事,哪里至于驚動大河原議員他老人家呢。”
見桐生和介沒有說話,她立馬轉過身去,快步走到桌子旁,抓起兩張紙幣。
“這個賠償……我收下了。”
“這2萬円,干洗一下衣服足夠了,您看這樣行嗎?”
這時,她的語氣近乎懇求。
別說2萬,就算是倒貼2萬,只要能讓這位爺現在趕緊走,別打電話,她都愿意。
周圍的食客看得目瞪口呆。
這變臉速度,比翻書還快。
西園寺彌奈縮在角落里,只露出半個腦袋。
她是知道那張名片的含金量的。
在市民課,大家私下里討論最多的就是這些大人物的八卦。
桐生醫生居然認識那樣的大人物?
既然認識,為什么還住在跟她一樣的廉義單身公寓里?
“哦,這樣啊。”桐生和介點了點頭,似乎接受了這個解釋,“既然系長這么說,那就,就這樣吧。”
他接過了名片,重新放回口袋。
然后對著那個還在發呆的店長招了招手:“買單……”
店長愣了一下。
桐生和介指了指自己那桌。
“不用不用!這位客人!”
店長也是個會來事的人。
剛才那場面他全看在眼里,連市役所的系長都怕得跟孫子一樣,這還是個簡單的酒瘋子嗎?
桐生和介擺了擺手。
他從口袋里掏出錢夾,又點出一張萬円大鈔,拍在柜臺上。
拿起自己的外套,轉身就走。
吉野系長直到目送桐生和介搖搖晃晃地走出烤肉店的大門,消失在夜色中,她才徹底松了一口氣,雙腿一軟,差點癱坐在地上。
沒事就好。
活著真好。
“系長……您沒事吧?”
下屬們圍了上來,關切地問道。
“滾!都給我滾!”
吉野系長一把推開她們,將所有的怨氣和恐懼,都發泄在了這些無辜的下屬身上。
西園寺彌奈站在最外圍,努力不讓自己笑出來。
……
走出烤肉店。
冷冽的寒風迎面吹來,夾雜著些許未化的雪粒,打在臉上生疼。
【已收束西園寺彌奈的世界線】
【獎勵:提升身體素質·略微】
桐生和介眼前的文字一閃而過,熟悉的暖流再次涌遍全身。
雖然是“略微”,但這種積少成多的感覺很不錯。
至少,剛才喝下去的那幾杯生啤,酒精在體內分解的速度明顯加快了,頭腦異常清醒,連那點微醺的感覺都快沒了。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
晚上八點二十分。
剛吃了那么多肉,現在回去也睡不著,而且公寓里里只有十來平米,待久了確實讓人壓抑。
他決定在街上走走。
前橋市,雖然比不上東京的繁華,但作為群馬縣的首府,夜生活也還算豐富。
街道兩旁,各種招牌爭奇斗艷。
柏青哥店的霓虹燈瘋狂閃爍,巨大的噪音即便隔著玻璃門也能傳出老遠。
穿著西裝的上班族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手里夾著煙,大聲地抱怨著上司或者哪房貸利率怎么還不降。
這就是1994年。
泡沫經濟破裂后的第四年。
大家不再像幾年前那樣意氣風發,不再大聲地談論高爾夫球和滑雪,也不再揮舞著萬元大鈔爭搶出租車。
路過一家電器行,櫥窗里的電視機正在播放著當紅偶像**AP的節目。
木村拓哉那張年輕得過分的臉出現在屏幕上,引得幾個路過的女高中生發出尖叫。
“這電視看起來不錯啊,索尼的特麗瓏顯像管。”
“得要十好幾萬吧?”
“買不起買不起,我爸說今年的獎金又泡湯了。”
路人的對話飄進耳朵里。
他看著玻璃窗上貼著的海報,上面的標價讓他有些感慨。
物價還在慣性上漲,但人們的收入卻開始縮水。
這種剪刀差,正在一點點剪斷普通人的希望。
在這個沒有智能手機,沒有移動互聯網的時代,人們的信息獲取渠道單一而滯后。
大家都還沉浸在“這只是暫時調整,經濟馬上就會好起來”的幻想中。
殊不知,這將是“失去的三十年”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