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木桑的關節不穩,主要是因為長期的勞損導致了部分韌帶的隱匿性撕裂,這在術前的影像學上很難發現。”
“在嘗試常規復位失敗后,我們判斷問題不在骨塊本身,而在于維持關節穩定性的軟組織結構。”
“所以,我們改變了策略。”
“我們沒有再去強行復位那些不穩定的骨塊,而是反其道而行之。”
“……”
今川織一邊說,一邊不自覺地模仿著桐生和介當時的動作,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劃。
她講得條理清晰,邏輯縝密。
雖然這套理論和操作都是桐生和介的,但經過她自己的理解和復述,聽起來就像是她本人深思熟慮后的杰作。
能把技術清晰地表達出來,也是一種重要的能力。
今川織很擅長這個。
她知道如何包裝一個概念,如何用去描述一個復雜的操作,讓它聽起來既高級,又合理。
“韌帶張力重建……”
西村教授聽完,嘴里喃喃了幾遍。
這個思路,太巧妙了!
常規的骨折手術,醫生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骨頭上,怎么把骨頭拼回去,怎么固定得更牢固。
但這個思路,卻跳出了骨頭本身,從維持關節穩定的“軟環境”入手,用四兩撥千斤的方式解決了問題。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技術了,這是一種理念上的革新!
西村教授越想越興奮。
如果能將這個理論系統化,再附上鈴木信也這個完美的病例,絕對是一篇能夠引起日本骨科界關注的論文!
她甚至都已經想好了標題。
《基于韌帶張力重建原理的橈骨遠端粉碎性骨折治療新策略》。
這個就很好,足夠引人注意,也足夠有分量。
但,她很快又冷靜了下來。
因為這個手術記錄里面,還有一個關鍵問題。
西村教授的手指在打印紙上點了點。
“這上面寫著,克氏針固定操作由桐生和介醫師完成,為什么?”
“我記錯的話,這個桐生和介,是今年剛來的研修醫吧?”
“你讓一個研修醫,在這么復雜的手術中,擔任第一助手,還讓他完成了最關鍵的克氏針固定?”
“瀧川拓平是干什么吃的?”
“還是說,這其實是你做的,只是為了提攜后輩,才把名字掛在他頭上的?”
在大學醫院里,上級醫生為了照顧自己喜歡的后輩,把手術記錄上的名字改一改,讓后輩多攢點手術量,這種事也不是沒有。
但那是常規手術。
這種高難度操作,給一個研修醫掛名?
這未免也太離譜了。
今川織在心里暗罵了一句蠢貨。
按照常理,關鍵步驟的操作者即便真的是研修醫,但為了規避風險,記錄上也會寫成是第一助手或者主刀醫生本人。
畢竟,如果手術出了問題,研修醫是沒有資格承擔責任的。
瀧川這家伙,大概是寫記錄的時候根本沒過腦子。
又或者說,他根本不敢把那完美的克氏針操作攬在自己頭上,怕被教授追問時露餡。
“教授,您誤會了。”
“瀧川君當時身體有些不適,在做完顯露工作后,低血糖犯了,手抖得厲害。”
“考慮到手術風險,我讓他下臺了。”
“但手術進程不能停,我看桐生君平時的基本功還算扎實,這套克氏針固定的方案,也是他提出來的。”
“所以,我就讓他試了試。”
“整個過程中,我也在旁邊全程把關,沒出什么亂子。”
今川織面不改色,張口就來。
西村教授聽完,扶了扶眼鏡。
“原來是這樣。”
“不過,既然是研修醫完成的操作,那就更能說明這個‘韌帶張力重建’理論的可行性和可復制性。”
“連研修醫都能在指導下完成,說明這個技術極具推廣價值。”
她并不在乎真相。
在第一外科,她就是天,她說什么是真相,什么就是真相。
而對于頂級的醫學期刊來說,可復制性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指標。
如果這只是今川織這種天才醫生的個人秀,那價值就大打折扣。
但如果是一套可以標準化的流程,那意義就完全不同了。
“今川君。”
“我要你把這個病例整理出來。”
“不是簡單的病例報告,我要一篇完整的論著,目標是《日整會志》。”
“題目我都幫你想好了,基于韌帶張力重建原理的橈骨遠端粉碎性骨折治療新策略。”
“第一作者是你,通訊作者是我。”
“至于桐生君……”
西村教授頓了頓,思考了幾秒鐘,似乎在權衡應該對一個研修醫的重視程度。
“就把他列在第三作者吧,算是對他的鼓勵。”
“在1個月之內,我要看到初稿。”
她的視線越過辦公桌,落在今川織的臉上。
“是,我明白了,教授。”
今川織立刻應聲,心里卻是一陣叫苦不迭。
教授所說的《日整會志》全稱是《日本整形外科學會雜志》。
雖然它是日文刊,且非SCI,所以在國際上默默無聞,但在國內的醫療體制,這就是絕對的權威。
今天是12月25日,這意味著在1月1日新年的那天,她也在查閱大量的文獻,繪制手術示意圖,整理數據,進行統計學分析。
但,這不是最重要的。
反正新年對她來說,和往常的日子也沒有太多區別。
最要命的是——
她懂“怎么做”,也大概明白了“為什么”,但要將其上升到“理論高度”?
那還不如殺了她。
她是臨床醫生,更擅長拿手術刀,而不是筆。
但她能拒絕嗎?
不能。
西村教授在學術界的人脈極其深厚。
這篇論文如果真的發了,那對她未來的職業發展,無論是晉升助教授,還是跳槽去薪水更高的私立醫院,都很有用。
……
從教授辦公室出來,今川織看了一眼時間,便快步走回第一外科的醫局。
大部分醫生都已經下班,只有幾個倒霉的值班醫生和研修醫還在處理著雜務。
桐生和介正在整理著病人的出院資料。
他用著的老舊電腦,還是醫局里淘汰下來的,又慢又卡,打個字都要延遲半天。
但研修醫師沒有選擇的權利。
“桐生君,你出來一下。”
今川織踩著高跟鞋,在門口敲了敲門。
桐生和介抬起頭,看到是她,便保存了文檔,走了出去。
兩人來到了走廊盡頭的窗邊。
這里比較僻靜,平時很少有人過來。
今川織沒有廢話,直接將手里的手術記錄拍在了窗臺上。
“這幾天你不用做別的事情了。”
“教授要求,先把這個手術記錄重寫,然后再把鈴木信也手術里的克氏針技術,寫成一篇學術論文。”
“1個月之內之前把論文初稿交上來。”
“算你運氣好,教授給你留了個第三作者的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