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店“神樂Club”的工作人員后臺。
今川織將所有人都趕了出去,由于她在店內的超然地位,其他人不敢怒也不敢言,便乖乖順從了。
門關上之后。
今川織面冷著臉,沉聲問道:“還記得《醫師誓言》嗎?”
所謂醫師誓言,就是日版的日本版希波克拉底誓言。
雖說這邊并不像大洋彼岸的America那樣,醫學生在正式開始臨床學習前,會有白衣儀式或者集體宣誓。
但在醫學院期間或者醫院倫理培訓的時候,也都會學習醫師誓言。
“我輩既穿白衣,便當知其重。”
“人命至重,見一人,便當盡力,不可怠慢。”
“痛苦、迷惘、軟弱皆為人性,醫者應以平常心視之,不損害其尊嚴。”
“行醫當守規矩,秉良心而行,不徇私情,不自專斷。”
“凡有小過皆可致大禍,故常省己,常警醒。”
“醫路無盡,學無有終,今日能者,明日仍須勤,毋得自滿。”
“此業非一人之事,應與同道并進,與眾生同行。”
“我等于此,以醫師之名,共立此誓,不忘今日之言,不棄身上白衣之重。”
桐生和介不知道對方為什么會突然問起這個,但他還是老老實實地將其背誦出來。
今川織聽完便點了點頭,輕啟朱唇。
“桐生君,如果我沒有記錯,你連手術室都沒進過幾次吧?”
“既然你還記得《醫師誓言》,那你是怎么敢才在醫局里研修半年,就要求給鈴木桑做克氏針臨時固定的?”
“你把自己發過的誓,當成什么了!”
說話間,今川織的一雙鳳眸微微瞇起。
她也會可以因為病人給不到合乎心意的“禮金”,而在接手前就想方設法推掉手術。
可如果她接下了病人。
那么,在手術臺上,她就是追求完美手術的今川醫生。
任何可能影響手術結果的因素,無論是她自己的情緒,還是助手的水平,都必須被排除。
要知道,一臺拙劣的手術不僅會砸了她的招牌,后續的康復、并發癥處理、甚至醫療訴訟,都會占用她用來賺錢的時間。
從最功利的角度看,完美地完成每一臺手術,才是收益最高的選擇。
是,她確實愛錢,甚至可以脫下白大褂后立刻就能換上西裝,在這里取悅那些空虛的女人。
但她絕不能容忍有人把手術當兒戲。
即便后臺里的暖氣開得很足,但桐生和介還是能感覺到周遭的空氣,好似都冷了幾度。
看著一臉嚴肅的今川織,他心里倒是覺得有些意外。
現在這副模樣,和剛才在卡座里周旋于他和中森幸子之間的“今川直”,完全是兩個人。
確實反差。
不過,她會有這樣的反應,也在情理之中。
畢竟今川織不知道,他掌握著真正完美的克氏針固定術。
“桐生君,你是覺得抓住了我的把柄,就可以為所欲為嗎?”
這時,她又往前走了一步。
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到幾乎可以感覺到對方呼吸的程度。
桐生和介身高有一米八,而今川織大概只有一米六出頭,即便她穿著帶跟的皮鞋,依然需要仰起臉才能與他對視。
這個姿態,讓她原本咄咄逼人的氣勢弱化了幾分。
從桐生和介的視角俯瞰下去。
因為扮演男性角色而修剪得極為利落的齊肩短發,使得她小巧而精致的臉部輪廓完全展露出來。
“今川醫生。”
桐生和介沒有為自己辯解什么,反而閉上了雙眼。
鈴木信也的骨折透視片子,以及今天下午才拿到的CT三維重建圖像,清晰地在他腦海中浮現,如同一個可以任意旋轉、縮放的三維模型。
“鈴木桑的骨折是AO分型的C3型,關節面粉碎,背側骨塊有超過25度的傾斜。”
“最大的問題在于月骨關節面的塌陷和尺骨莖突的撕脫骨折。”
“常規的克氏針固定,通常會選擇從橈骨莖突進針,用于撬撥復位并臨時固定。”
“但鈴木桑的橈骨莖突有隱匿性骨折線,從那里進針風險很高,可能會導致骨塊進一步碎裂。”
說到這里,桐生和介便睜開了雙眼。
“所以呢?你想表達什么?”
今川織秀眉微蹙,表情已經有了些許細微的變化。
問題確實如他桐生和介所說,一般的專修醫,可能都不能很好地處理這個情況。
“所以,我設想是用兩枚1.2毫米的克氏針,經皮從背側穿入,分別固定月骨和舟骨關節面的主要骨塊,將關節面恢復到大致平整。”
“這一步,是為了建立一個穩定的操作平臺。”
“然后,在腕關節掌側做一個小切口,暴露旋前方肌。”
“在保護正中神經的前提下,用第三根克氏針作為撬撥棒,從掌側頂起塌陷的關節面。”
“而之前打入的兩枚克氏針就起到了支撐作用,防止復位后的骨塊再次塌陷。”
“等到關節面完全平整后,再用第四根針,從尺側經皮穿入,橫向貫穿遠端橈骨,完成最終的臨時固定。”
“這樣,整個橈腕關節的結構就穩定下來了,可以從容地進行鋼板的放置和螺釘的擰入。”
說著,桐生和介還伸出了手在空中比劃著進針位置。
他的語速并不快,但條理清晰,給人的感覺,就好像他已經親手做過這臺手術無數次。
今川織陷入了思考當中。
作為年僅三十歲就拿下專門醫資格的天才,她對自己的技術有著絕對的自信。
在看到鈴木信也的片子時,她也初步構思了一套手術方案。
甚至和桐生和介想到了一起去,從掌側入路用克氏針進行撬撥復位。
但最終因為操作難度和神經損傷的風險而放棄了。
可桐生和介用背側的兩枚針預先做了支撐,規避了復位后再次塌陷的風險。
這就將整個操作的難度降低了一個等級。
這個思路,是研修醫能想出來的?
因為就算是今川織,也不得不承認,這手術方案,遠比考慮得比她要更加細致,也更加完美。
她再次看了看桐生和介。
可惜并沒有能從他的面上看出什么異樣來。
看來,他提出做第一助手的要求,并非是狂妄自大,而是真的有備而來。
今川織心中的怒意,不知不覺間已經消了大半。
她的神色稍稍緩和了一些。
“思路還行。”
“但是,手術不是紙上談兵,你的手,能跟上你的腦子嗎?”
未等桐生和介回答,今川織便已經轉身朝著門口走去。
“走吧,中森桑還在等我們。”
“那座香檳塔,你不也出了一份錢嗎?正好,就由你來完成它吧。”
“如果在這個過程中,沒有任何一滴酒灑出來,杯塔也沒有任何晃動,那我會考慮讓你當第一助手的事情。”
“你就祈禱服務生還沒有搭好它吧。”
“運氣也是能力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