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晨光比前一日更加慘淡。

朝歌城上空堆積著鉛灰色的云層，沉甸甸地壓在神廟的飛檐斗拱之上，連帶著整個院落都彌漫著一股壓抑的氣氛。連那兩只常在庭院松柏間跳躍的灰雀，今日也銷聲匿跡了。

蘇瑾剛用過早膳（這次她小心檢查了食物，確認(rèn)無毒），姜女官便到了。不同于昨日的刻板教學(xué)，今日的她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教導(dǎo)禮儀時也偶有疏漏，目光頻頻飄向窗外。

“女官可是有心事？”蘇瑾在練習(xí)叩拜起身的間隙，輕聲問道。

姜女官猛地回神，掩飾性地扯了扯嘴角：“無事。只是聽聞……昨夜朝歌城中不甚太平。”

“哦？”蘇瑾動作微頓，做出傾聽的姿態(tài)。

姜女官壓低聲音，眼神閃爍：“說是東南有流星隕落，砸毀民宅數(shù)間，更有火光沖天，持續(xù)了半宿方熄。司天監(jiān)的巫祝連夜入宮覲見，言稱……主刀兵，或有大兇?！?/p>

流星？火災(zāi)？

蘇瑾心中快速分析。在這個篤信天象與鬼神示警的時代，這種“異象”足以引發(fā)朝野震動。尤其在她這個“神女”剛剛“引雨”之后，難免會被人聯(lián)系起來解讀。

“大王如何反應(yīng)？”她問。

“大王……”姜女官的聲音更低了，幾乎微不可聞，“據(jù)聞?wù)鹋?，斥司天監(jiān)巫祝‘妄言惑眾’，當(dāng)場杖斃一人，余者盡數(shù)下獄。又下令嚴(yán)密封鎖消息，不得妄議?！?/p>

杖斃？下獄？

蘇瑾眼皮一跳。帝辛的反應(yīng)如此激烈，與其說是不信天象，倒更像是對“神權(quán)干預(yù)政治”的極度反感與強(qiáng)勢鎮(zhèn)壓。這也印證了大祭司所言——帝辛不喜空談鬼神。

但如此一來，她這個即將以“神女”身份覲見的人，處境就更加微妙了。帝辛?xí)绾慰此?？一個同樣“妄言惑眾”的妖女？還是一個……或許能“聽話”、甚至被利用來對抗神權(quán)的棋子？

“此事……巫祭大人可知曉？”蘇瑾試探著問。

姜女官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巫祭大人昨夜便已入宮。至今……未歸?！?/p>

大祭司入宮未歸？是在為司天監(jiān)同僚求情？還是在與帝辛博弈？或是……商討她這個“神女”的處置？

蘇瑾的心沉了沉。局勢比她預(yù)想的更復(fù)雜，也更危險。

接下來的禮儀學(xué)習(xí)，兩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姜女官草草結(jié)束了上午的課程，便匆匆離去，說是要去打探消息。

蘇瑾獨自留在偏殿。兩名侍女依舊守在門外，但今日她們的竊竊私語也多了起來，隱約能聽到“流星”、“大王發(fā)怒”、“巫祭”等字眼。

整個神廟，似乎都籠罩在一種山雨欲來的不安之中。

蘇瑾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定。她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冷風(fēng)灌入，帶著濕潤的泥土氣息和遠(yuǎn)方隱隱傳來的、像是工地勞作的號子聲。

鹿臺……帝辛正在修建的那座著名高臺嗎？據(jù)說耗費民力無數(shù)。

她凝視著遠(yuǎn)方的天際線，那里宮闕的輪廓在灰云下顯得更加巍峨而森嚴(yán)。那個男人，那個即將決定她命運(yùn)的男人，此刻就在那座宮殿里，因為一場“流星火災(zāi)”而雷霆震怒。

她該如何面對他？

展示順從？強(qiáng)調(diào)“祥瑞”？還是……另辟蹊徑？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緩慢流逝。午后，姜女官沒有再來。倒是偏殿外傳來一陣喧嘩。

蘇瑾走到門邊，透過門縫，看到一隊身著皮甲、腰佩青銅兵的武士匆匆穿過庭院，直奔神廟正殿方向。他們神色冷峻，步履帶風(fēng)，與神廟平日肅穆緩慢的氛圍格格不入。

是宮中的衛(wèi)士？還是大祭司的親信？

沒過多久，又有一名低階巫祝小跑著過來，對守門的侍女低聲吩咐了幾句。侍女臉色變了變，連連點頭。

片刻后，侍女推門進(jìn)來，語氣急促：“蘇娘子，請速更衣。巫祭大人傳召，即刻前往正殿旁廳。”

“可知何事？”蘇瑾問。

侍女搖頭，眼神惶恐：“只說是貴客臨門，要娘子前去……奉茶?！?/p>

奉茶？讓她一個待覲見的“神女”去做侍女的活計？這不合常理。除非……來的“貴客”身份特殊，且指名要見她。

蘇瑾心中念頭急轉(zhuǎn)，面上卻不露聲色：“有勞，我這便準(zhǔn)備?！?/p>

她換上了昨日那套淺青色絹衣，頭發(fā)重新梳理整齊。對著銅鏡，她再次確認(rèn)自己的表情——溫順、恭謹(jǐn)，帶著恰到好處的忐忑。

走出偏殿，冷風(fēng)撲面。天空的云層似乎更厚了，光線昏暗得如同黃昏。那名低階巫祝在前引路，腳步匆忙，兩名侍女一左一右緊隨蘇瑾身后。

他們沒有去往正殿，而是拐入了一條更為僻靜的回廊。回廊盡頭，是一間獨立的小廳，門扉緊閉，門外守著兩名面無表情的武士，正是方才看到的那一隊人中的兩個。

“蘇娘子到?！币返奈鬃Ｔ陂T外躬身稟報。

“進(jìn)來?！崩锩?zhèn)鱽泶蠹浪镜穆曇簦牪怀銮榫w。

門被推開。

廳內(nèi)陳設(shè)簡單，僅有幾張蒲團(tuán)和矮幾。大祭司跪坐在主位，他的對面，背對著門口，坐著一名男子。

那人穿著暗紫色繡有玄鳥紋的錦袍，未戴高冠，僅以一根樣式古樸的玉簪束發(fā)。雖只看到一個背影，但那挺直的脊背和自然流露的、久居人上的氣勢，已讓蘇瑾心中一凜。

聽到開門聲，那人緩緩轉(zhuǎn)過身來。

約莫三十五六歲的年紀(jì)，面容俊朗，下頜線條剛硬，膚色是健康的古銅色。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眼睛，眼窩略深，眼眸漆黑，目光銳利如鷹隼，看人時仿佛能穿透皮相，直抵人心。此刻，這雙眼睛里帶著幾分審視、幾分探究，還有一絲毫不掩飾的、屬于上位者的傲慢與漫不經(jīng)心。

他的視線落在蘇瑾臉上時，明顯停頓了一瞬，掠過一絲驚艷，但隨即又恢復(fù)了那種深沉的打量。

蘇瑾的心臟在那一瞬間幾乎停跳。

帝辛！

雖然從未見過，但那獨一無二的氣場，那在史書中被反復(fù)描繪的、屬于“紂王”的暴戾與威嚴(yán)（即便此刻并未發(fā)作），讓她幾乎立刻確定了來人的身份。

他怎么會在這里？不是應(yīng)該三日后在宮中正式召見嗎？而且如此低調(diào)，只帶少量護(hù)衛(wèi)，連服飾都非正式朝服……

電光火石間，蘇瑾已明白。這是帝辛的“突然襲擊”?；蛟S是因為昨夜的“流星事件”，讓他對所謂“神女”更加不耐與懷疑，故而親自前來，要在正式覲見前，先探個虛實。

好險！若她此刻表現(xiàn)出絲毫慌亂或“神異”，恐怕立刻就會招來禍端。

她迅速壓下心中驚濤，按照姜女官教導(dǎo)的禮儀，趨步上前，在距離帝辛和大祭司數(shù)步遠(yuǎn)處，深深伏跪下去，額頭觸地，聲音因為緊張而微微發(fā)顫，卻又努力保持著清晰：

“民女蘇氏，拜見大王。大王萬年。”

她沒有抬頭，卻能感覺到那道銳利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落在她的脊背上。

廳內(nèi)寂靜了幾息。

“抬起頭來。”帝辛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種金屬般的質(zhì)感，并不暴戾，卻蘊(yùn)含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蘇瑾依言緩緩抬頭，但仍垂著眼瞼，不敢直視天顏。

帝辛看著她，目光在她臉上逡巡片刻，忽然問：“你就是那個在血祭上‘引雨’的蘇氏女？”

“民女不敢居功。實乃大王德被四方，玄鳥垂憐，先祖庇佑，方降甘霖?！碧K瑾將早已準(zhǔn)備好的說辭恭敬道出。

“德被四方？”帝辛輕輕重復(fù)這四個字，嘴角似乎扯動了一下，似笑非笑，“那昨夜東南流星墜地，焚毀民宅，又當(dāng)如何解釋？也是寡人‘德被四方’之故？”

果然是為了此事！

蘇瑾心頭一緊。這個問題極其刁鉆。若說與“德”有關(guān)，豈不是暗示帝王失德，引致天罰？若說無關(guān)，又否定了“天人感應(yīng)”之說，可能觸怒神權(quán)（旁邊還坐著大祭司）。無論怎么答，都可能踩中陷阱。

她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己冷靜思考。帝辛不喜鬼神之說，大祭司在場卻未必……她必須找到一個既能安撫帝辛，又不至于徹底得罪大祭司的平衡點。

“回大王，”她聲音依舊微顫，卻努力讓每個字都清晰，“民女愚見，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流星經(jīng)天，乃至墜地，或為宇內(nèi)常有之景，非關(guān)人事。然其墜落之處，恰有民居，引動火災(zāi)，確為不幸。此或可警醒世人，居安思危，勤修屋舍，慎用火燭，亦是……天道無情，而人事有為之理?！?/p>

她引用了荀子“天行有?！钡乃枷耄m此時荀子未生，但這道理古今相通），將流星定性為自然現(xiàn)象，與人事無關(guān)。同時又承認(rèn)火災(zāi)是不幸，但將其歸咎于人為疏忽（屋舍不固、用火不慎），最后落腳到“天道無情，人事有為”——既未否定“天”的存在，又強(qiáng)調(diào)了人的主觀能動性，隱隱迎合了帝辛可能有的“重人事、輕天命”傾向。

說完，她伏身在地，等待裁決。后背已被冷汗浸濕。

廳內(nèi)再次陷入寂靜。

她能感覺到，帝辛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帶著審視與思索。

大祭司也沉默著，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帝辛忽然輕笑一聲，打破了寂靜：“‘天道無情，人事有為’……有點意思。看來你倒非全然沉浸于鬼神之說?！?/p>

他的語氣緩和了些，但依舊聽不出喜怒：“聽聞你還能解讀龜甲裂紋？”

“民女偶識殘簡，胡亂揣測，實不敢稱‘解讀’。”蘇瑾連忙道。

“那便再‘揣測’一次?！钡坌恋穆曇舳溉晦D(zhuǎn)冷，“若有人屢借天象，言寡人失德，當(dāng)如何？”

這個問題比之前更兇險！直指朝中那些可能以天象勸諫（或攻訐）帝辛的大臣，也影射了神權(quán)對王權(quán)的制約。

蘇瑾感到頭皮發(fā)麻。她飛快地瞥了一眼大祭司，后者眼觀鼻，鼻觀心，仿佛入定。

不能支持帝辛徹底否定天象（會徹底得罪大祭司和神權(quán)勢力），也不能附和那些“言寡人失德”的人（會觸怒帝辛）。

她必須找到一個……能夠同時“討好”雙方的模糊地帶。

“民女……民女聽聞，”她聲音更加小心，“上古圣王，遇災(zāi)異則修德省身，遇祥瑞則不敢自矜。天象所示，或為警醒，然解厄之道，終在人為。若……若有人僅以天象為辭，攻訐君上，而不思為民解困、為國紓難，此非敬天之道，實為……沽名釣譽(yù)，或……另有所圖？”

她將話題從“天象是否預(yù)示失德”，巧妙轉(zhuǎn)移到了“如何應(yīng)對天象”以及“指責(zé)者的動機(jī)”上。強(qiáng)調(diào)了“修德省身”和“為民解困”，既肯定了天象的警示作用（安撫神權(quán)），又強(qiáng)調(diào)了解決問題的關(guān)鍵在人事（迎合帝辛），最后暗示那些只知指責(zé)的人動機(jī)不純，可能“另有所圖”——這或許能投合帝辛多疑猜忌的心理。

又是一段長長的沉默。

帝辛的手指在矮幾上輕輕叩擊，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輕響。他的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將蘇瑾從里到外剖開來看。

“起來吧?！彼K于開口。

蘇瑾謝恩起身，依舊垂首恭立。

“大祭司，”帝辛轉(zhuǎn)向一直沉默的大祭司，“此女，你調(diào)教得不錯?！?/p>

大祭司這才微微躬身：“大王過譽(yù)。此女尚需雕琢?！?/p>

“三日后，送她入宮。”帝辛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帶來無形的壓迫感，“寡人倒要看看，她除了伶牙俐齒，還有何能耐?！?/p>

說完，他不再看蘇瑾，徑直朝門外走去。

大祭司連忙起身相送。

蘇瑾跪伏在地：“恭送大王?！?/p>

直到腳步聲遠(yuǎn)去，門扉重新關(guān)上，她才緩緩直起身，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幾乎虛脫。

剛才那短短的對話，比她經(jīng)歷過的任何考試都要耗費心神。每一句話，都可能決定生死。

“你做得很好?！贝蠹浪镜穆曇粼陬^頂響起，他已送走帝辛，回到了廳內(nèi)，看著蘇瑾，眼神復(fù)雜，“大王……對你有了興趣。”

興趣？是殺意，還是別的？

蘇瑾低頭：“全賴大人指點?！?/p>

“記住今日的話。”大祭司緩緩道，“在陛下面前，既要懂‘天’，更要懂‘人’。大王要的，不是一個只會傳達(dá)‘天意’的木偶，而是一個……能懂得他心意，甚至能幫他達(dá)成某些心意的人?！?/p>

他這話，幾乎已是明示。

帝辛，想要利用“神女”的名義，去做一些他想做、卻又受制于傳統(tǒng)和神權(quán)而不能輕易去做的事。

而她，就是那個被選中的工具。

“民女明白。”蘇瑾應(yīng)道，心中卻是一片冰冷。工具的下場，往往是用完即棄。她必須在這過程中，找到真正立足的資本。

“下去吧。好生準(zhǔn)備。”大祭司揮揮手。

蘇瑾告退，走出小廳。冷風(fēng)一吹，她打了個寒顫，才發(fā)現(xiàn)內(nèi)里的衣衫已被冷汗?jié)裢浮?/p>

回到偏殿，兩名侍女看她的眼神已完全不同。敬畏中帶著恐懼，仿佛她是什么不可預(yù)測的兇獸。

蘇瑾沒有理會她們。她坐到窗邊，看著外面越發(fā)陰沉的天色。

帝辛比她想象的更精明，也更危險。他今日親自前來，絕非一時興起?；蛟S，他早已察覺大祭司想借“神女”鞏固神權(quán)、甚至影響朝局的意圖，故而先來敲打，并親自“驗貨”。

而她今日的回答，勉強(qiáng)過關(guān)。但三日后入宮，才是真正的考驗。屆時，她將面對的不再是私下的試探，而是正式的、在眾目睽睽之下的覲見。朝臣、后宮、各方勢力都會盯著她。

她需要更多的“籌碼”。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

“系統(tǒng)?！彼谛闹心?。

【在?！?/p>

“今日見到帝辛……算是‘獲得注目’了嗎？”她問。

【分析中……接觸目標(biāo)：帝辛（商王）。接觸程度：短暫對話，直接審視。目標(biāo)對宿主關(guān)注度：中等（基于言辭應(yīng)對與容貌產(chǎn)生興趣，但尚未達(dá)到‘深刻注目’標(biāo)準(zhǔn)）?！?/p>

【判定：初步滿足任務(wù)觸發(fā)條件，但任務(wù)完成度需在正式覲見后根據(jù)目標(biāo)后續(xù)反應(yīng)最終評定?！?/p>

【提示：正式覲見場合，將根據(jù)宿主表現(xiàn)額外評分?！?/p>

果然。僅僅引起興趣還不夠。她需要在正式場合，留下更深刻的印象，讓帝辛覺得她“有用”，而非僅僅是“有趣”或“貌美”。

籌碼……籌碼……

蘇瑾的目光，落到了庭院中那幾株在風(fēng)中搖曳的、葉片枯黃的植物上。

她心中一動。

或許……可以試試那個？

她前世雖是歷史系，但對古代農(nóng)業(yè)技術(shù)也略有涉獵，尤其是抗旱作物和簡單的灌溉、肥料知識。這個時代，農(nóng)業(yè)是根本，而帝辛若真有心有所作為，民生必然是重要一環(huán)。若她能提出一些切實可行的、提高糧食產(chǎn)量的方法……

不需要多高深，哪怕只是一些小小的改良，在這個時代也可能是了不得的見識。

但這需要機(jī)會，也需要證據(jù)，不能空口白話。

她需要材料，需要實驗，哪怕只是最簡單的對比。

然而，她現(xiàn)在被軟禁在神廟，行動受限，連這偏殿的門都難出。

就在她苦思如何獲取材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有節(jié)奏的叩擊聲。

不是侍女的敲門方式。

蘇瑾警覺地看向門口。

叩擊聲又響了三下，很輕，卻帶著某種約定般的規(guī)律。

她示意侍女去開門。

門開了一條縫，一張熟悉又帶著幾分緊張興奮的年輕臉龐探了進(jìn)來——正是昨日見過的費仲衍。

“蘇姐姐！”他壓低聲音，快速閃身進(jìn)來，又反手將門虛掩，對兩個驚愕的侍女做了個“噓”的手勢，“別聲張！我是偷偷溜進(jìn)來的！”

蘇瑾心中驚訝，面上卻不動聲色：“費公子？你如何到此？若是被巫祭大人知曉……”

“放心，我賄賂了看后門的雜役?！敝傺軘[擺手，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蘇瑾，“昨日姐姐一番話，讓我父親回去后沉思良久。今日我聽聞宮中……嗯，有些動靜，又打聽到姐姐住在這里，便想來看看?！?/p>

他走近幾步，好奇地打量著蘇瑾：“姐姐，你昨日那番‘陰盛陽生’的道理，是從何處學(xué)來？還有今日……我聽說，大王似乎來過？”

消息傳得真快。蘇瑾心道，看來這費仲衍雖有些少年心性，但出身官宦之家，消息渠道還是有的。

“費公子說笑了，民女不過是胡亂揣測?！碧K瑾謹(jǐn)慎回答，“大王是否來過，民女不知?！?/p>

“姐姐不必瞞我?！敝傺軌旱吐曇?，“我父親回府后說，姐姐非尋常女子，見識不凡。今日大王微服出宮，雖隱秘，但也有人看到車駕往神廟方向來了。我猜，定是來見姐姐的?！?/p>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欽佩：“姐姐能在血祭中活下來，又得大王私下召見，定然有過人之處！我……我想向姐姐請教！”

請教？蘇瑾看著眼前這個眼神清澈、帶著求知欲和冒險精神的貴族少年，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或許……這是一個機(jī)會？

“費公子謬贊了?！彼啪徴Z氣，露出些許無奈的笑容，“民女如今身不由己，困居于此，連院中草木都難得親近，何談指教？”

“困居？”仲衍愣了愣，隨即恍然，拍了拍胸脯，“姐姐可是悶了？想出去走走？或是需要什么物件？你盡管說！這朝歌城里，只要不是宮禁之物，我總能想想辦法！”

少年人熱血，又好表現(xiàn)。蘇瑾要的就是他這句話。

她故作猶豫，看了看門外，聲音壓得更低：“不瞞公子，民女少時隨家父，曾對稼穡之事略有興趣，見過一些……增產(chǎn)之法。如今見院中花草萎靡，忽有所感，想嘗試一二，也算排遣時日。只是……需要些尋常之物?！?/p>

“稼穡？增產(chǎn)？”仲衍眼睛更亮了。在這個時代，農(nóng)業(yè)是國之根本，任何關(guān)于增產(chǎn)的技術(shù)都是寶貴的知識，哪怕只是傳聞?！敖憬阈枰挝?？盡管吩咐！”

蘇瑾沉吟片刻，道：“只需幾樣：一捧此地常見的泥土，一捧河邊濕潤的沙土，幾只陶罐，一些腐熟的……嗯，就是放置日久、發(fā)黑松軟的落葉或牲口糞便，再要幾粒……黍米或粟米的種子便可?！?/p>

她說的都是最簡單的東西，沒有任何出格之處。陶罐可以觀察不同土壤的保水性和肥力，腐殖質(zhì)（糞便和落葉）是最原始的肥料，種子則是實驗對象。她想做的，只是一個最簡單的對比實驗，證明“適當(dāng)改良土壤和施肥可以提高發(fā)芽率和初期長勢”。這在她前世連小學(xué)生都能做的實驗，在這個時代，卻可能是一個直觀的、有說服力的“證據(jù)”。

“就這些？”仲衍有些詫異，他還以為會是什么稀罕物事。

“就這些。”蘇瑾點頭，“只是需悄悄送來，莫要讓他人知曉，以免……引來非議?！彼噶酥搁T外，暗示神廟的監(jiān)視。

“我明白！”仲衍興奮地點頭，“姐姐放心，明日……不，今晚天黑之后，我就想辦法讓人送來！就放在……嗯，放在這窗臺外面拐角處，用草席蓋著，如何？”

“有勞費公子?！碧K瑾微微屈身行禮。

“姐姐不必客氣！”仲衍臉有些紅，撓了撓頭，“那我先走了，免得被人發(fā)現(xiàn)?！?/p>

他像來時一樣，鬼鬼祟祟地溜了出去。

蘇瑾看著他消失的方向，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

有了這些材料，她至少能在入宮前，做一點準(zhǔn)備，積累一點“實物”證據(jù)。雖然微不足道，但或許在關(guān)鍵時刻，能成為打動帝辛的砝碼。

窗外，天色愈發(fā)陰沉。

遠(yuǎn)處傳來隱隱的雷聲。

又要下雨了嗎？

蘇瑾望著鉛灰色的天空，忽然想起昨夜那場“流星火災(zāi)”。

帝辛杖斃巫祝，封鎖消息……他真的只是反感神權(quán)干預(yù)嗎？還是說，那場火災(zāi)本身，就有什么蹊蹺？

她甩甩頭，將這些暫時無法驗證的猜測壓下。

眼下，她需要集中精力，應(yīng)對三日后的覲見。

還有，等待仲衍送來的“實驗材料”。

夜，在焦灼與期盼中，悄然降臨。

【主線任務(wù)剩余時間：1天14小時09分…】

距離命運(yùn)的轉(zhuǎn)折點，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