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初一的我還在笨拙地摸索縣城的規則,初二第一學期尚帶著點試探的小心,那這第二學期,我算是徹底放開了手腳。
網吧照去不誤,小說看得更兇,我爸那些嘮叨也基本是左耳進右耳出,跟女同學課間打鬧也成了家常便飯。
每天放學回家越來越晚,有時候甚至打著上晚自習的幌子,去網吧打兩把DOTA。
更有一次,班上同學和隔壁班為了籃球場起了沖突,體育委員特意叫上我:“楊書涵,放學別走,一起去撐個場子!”我愣了一下,居然有點暗爽,原來在別人眼里,我也算是號人物了。
第一次月考成績下來,我居然又考了班級第一。
這讓我徹底飄了,覺得就算不像以前那么拼命,我也照樣能學好,上學期成績下滑,果然只是粗心罷了。
那陣子我走路都帶風,甚至有一次值日拖地的時候,隱約聽見后排幾個女生在嘀咕什么“學習又好”“長得還挺順眼”“唱歌也好聽”,最后還補了句“就是個子不太高”。
從那以后,我上課時總是忍不住用余光掃視教室,總覺得有女生在偷偷往我這邊看。
有次我猛一回頭,果然撞上一個女生慌忙移開的目光,心里頓時像揣了個小馬達。
照鏡子的次數更多了,經過玻璃窗時總要偷偷瞥一眼,把額前那綹頭發撥了又撥。
這天數學課,我腦袋跟小雞啄米似的一點一點,手里的筆在書上劃拉得亂七八糟,自己也認不出是什么鬼畫符。
昨晚借來的金庸武俠小說太精彩,我在被窩里打手電看到半夜。
阿雪隔一會兒就用筆桿捅我一下,我勉強睜開眼,沒幾分鐘眼皮又開始打架。
可能是我剛才換了個姿勢趴著,阿雪沒留意,筆桿結結實實戳在了我肋骨上,一陣尖銳的疼讓我瞬間炸毛,想也沒想就吼出聲:“干啥!”
全班瞬間安靜,齊刷刷看過來,正在黑板上寫公式的老師轉過身,用黑板擦敲敲講桌:“個別同學,上課好好聽!”
阿雪低著頭假裝記筆記,耳根卻通紅。
我深吸一口氣,徹底清醒了,也意識到自己剛才太過分。
等老師轉回去繼續寫,我湊近她小聲說:“你戳到我肋巴骨了,疼得很。”
阿雪依舊沒吭聲,扯過草稿本飛快寫了一句推過來:“我不小心的,這節課講新內容啊,還是要聽的。”
我拿起筆回了一句:“太瞌睡了,等下你給我講一遍,一樣的。”想了想又添上三個字:“對不起啊。”還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哭臉。
阿雪看著草稿本,筆尖在紙上頓了頓,最終還是輕輕畫了個小小的對勾。
下了課,我堆著笑臉湊到她跟前:“這個勾股的定理咋推的?給我講講唄。”
阿雪合上書,沒接我的話茬,反而板起臉問:“你昨天晚上干啥了?”
我很少見她用這樣的語氣和我說話,有點心虛,嘴上還是強撐著:“沒干啥啊。”
“沒干啥能困成這樣?”她指了指我課本上那些鬼畫符,“你好好說。”
“……看小說了。”我耷拉下腦袋。
“看的啥?”
“《射雕英雄傳》。”
“書呢?”她伸出手,掌心朝上。
我下意識撒謊:“放家里沒拿。”
她也不爭辯,直接伸手探進我桌倉里摸索。
我慌忙去擋,她已經抽出了那本快被翻爛的書,“沒收了。”她把書往自己書包里一塞。
“別啊!”我急得去拽她書包帶,“這書是我問別人借的!”
“等人家來要的時候我再還。”阿雪拍了下我手背,忽然定定地看著我,“你是不是覺得又考了第一,就飄得不行了?”
“我沒飄啊……”這話說得我自己都心虛。
“這才剛開學,這次月考才學了多少東西,你就是仗著自己腦子快。”她不等我反駁,繼續說:“等后面學得多了,看你還能不能靠小聰明考第一。”
我張了張嘴,竟說不出話來。
陽光斜斜地照在她微微蹙起的眉頭上,她已經攤開了草稿本,用尺子筆畫著三角形:“看好了,這是勾股定理,不是勾股的定理,沒這么個人,公式是這么推的……”
她的筆尖在紙上沙沙走著,勾勒出清晰的幾何圖形。我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從紙面移到了她的側臉,陽光正好描過她的鼻梁,劉海在臉頰上投下細碎的影子。
她講得認真,嘴唇微微翕動,偶爾用筆桿輕輕點著圖紙強調重點。
“這里要作輔助線,看懂沒?”她轉過頭來,恰好撞上我的目光。
我猛地回過神,慌忙點頭:“嗯……嗯……懂了!”
忽然覺得她較真的模樣比什么勾股定理難理解多了。
被阿雪這么管教了一回,我倒是真把心收回來不少。
網吧是不常去了,可DOTA的癮哪是說戒就能戒的?只好巴巴地盼望著周末,能去她家過幾把癮,有時候周末還得回鄉下,能玩的機會就更少了。
天氣漸漸熱起來,柳絮飄得人心煩。
上周末剛回過鄉下,這周六總算能去阿雪家了。
我熟門熟路地來到她家小區,遠遠就看見她站在花園邊的樹蔭下,白色短袖襯得人格外清爽。
“吃了沒呀?”阿雪一見我就問。
“吃了,不然我媽哪能讓我出門。”我卷了卷外套袖子,“你說你,每次非得在外頭等,就不怕被人看見?”
我們一起進了單元門,樓道的陰涼頓時包裹上來。
“怕什么呀,看見就看見唄。”樓道窄,她跟在我后面,“我跟你說個事。”
“啥事?”我頭也沒回,踩著臺階往上走。
“我可能……下學期要轉學了。”她聲音從身后輕輕傳來。
我腳步一頓,猛地扭頭:“轉學?”
“你先走呀,”她推了我一把,“進去再說。”
“哦。”我應了一聲,心里卻像是突然被什么東西揪緊了。剩下的幾步樓梯,我們誰都沒再說話。
進了屋,我彎腰換鞋時忍不住又問:“為啥突然要轉學?”
“我爸媽昨天說,想在市里買房子,然后把我轉到市里的初中。”她從餐桌上拿了個橘子遞給我。
我接過橘子,沒剝,跟著她走進房間坐在床沿。
心里明知道她家店就在市里,買房轉學是順理成章的事,市里的學校肯定也比縣城好,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我前兩天看電視,專家說金融危機剛過,房價說不定要連跌三年呢。”
她打開電腦,坐了下來:“反正我跟我爸說了不想轉,要是他們真買了房,我就住校,馬上初三了,轉學還得重新適應。”
“就是么,”我捏著那個橘子,“而且到時候,說不定還碰不到我這么好的同桌了。”
阿雪“噗嗤”一聲笑出來,眼睛彎成了月牙:“就是呀!”
我也跟著嘿嘿笑起來,心里那點說不清的郁結忽然就散了大半。仔細剝開橘子,我掰了一瓣遞給她。
阿雪接過時指尖擦過我掌心,她飛快地把橘子瓣塞進嘴里,隨即假裝被窗外什么東西吸引,仰起頭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兩條小腿在椅子下不自覺地輕輕晃蕩起來,就是不肯讓視線落回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