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到年底,不知何時起,校園里悄然刮起了一陣過平安夜的風。
或許這傳統以前就有了,只是初一時我在班里還太內向,沒留意過這些熱鬧,但今年,這波潮流我也是趕上了。
平安夜前幾天,學校對面那排平房小賣部門口,就已經擺出了包裝花哨的平安果。
好好的蘋果裹層紙,再塞進紙盒里,就比論斤賣的貴出一大截。
英語課下課,班主任敲敲講桌,清了清嗓子:“明天又是你們說的平安夜了,我提前打好招呼,別的班我不管,我們班里別買平安果給老師送,要是被我抓住……”
他頓了頓,亮起英語書,“后面三個單元的單詞,抄上五遍交上來……家里錢給上,不是叫你們這么花的,下課。”
班里頓時響起一陣揶揄的噓聲,隨即在一陣歡鬧哄笑中結束了這堂課。
“哎呀,”阿雪撅了撅嘴嘟囔著,“我還想著給老師送呢……”
“送么,老師又沒說不讓送。”我逗她,“抄點單詞就能送了。”
“你給我抄啊?”她白了我一眼。
我嘿嘿一笑沒接話,心里卻琢磨開了:要不……給阿雪送一個?不知道多少錢,放學了去問問。
好不容易捱到放學,我和幾個哥們一塊兒往外走,其中一個撞我肩膀:“網吧走不走?”
“今兒不了。”我搖頭,“得早點回。”
他也沒多說啥,都知道我現在只偶爾去網吧了。
出了校門,剛想扭頭扎進小賣部,卻一眼瞥見阿雪和幾個女生有說有笑地也走出來。
我趕緊剎住腳,胳膊往袖筒里一揣,假裝在等人,腳尖百無聊賴地碾著地上的石子。
她也看見我,問了句:“你咋還不回?”
“等人呢。”我隨口胡謅。
“是不是又想去網吧?”她瞇著眼笑。
“嘖!”我咂了聲嘴,身子往后一仰,故意扯起嗓子學電視里李云龍的調調:“看你說的!你這個小同志,就把咱老楊往扁了看!”
阿雪和旁邊女生一下子笑開了花,她沖我擺擺手:“行啦,那我先走咯,拜拜!”
“昂,拜拜。”我揚了揚下巴,看她走遠了,才一貓腰鉆進了小賣部。
放學點兒的小賣部,擠得跟回鄉公交似的,我踮著腳從人縫里瞅了半天,好不容易夠到一個紅亮亮的平安果盒子,舉高了喊:“叔,這個幾塊?”
老板正忙得滿頭汗,抬頭瞥了一眼:“兩塊五!”
我心里一驚——真敢要價!嘴上卻接著問:“光盒子咋賣?”
“五毛!”
“給我拿個盒子。”
老板從柜臺底下扯出個壓扁的紙片丟過來:“自己疊!”
我把剛才那盒平安果擺回原位,從兜里摸出五毛錢遞過去,捏著那片紙擠出了門
回去的路上,我一邊走一邊三兩下就把紙盒子疊得方正正。
紅亮亮的紙面,金色的絲帶,好看的貼畫,確實挺像回事。
我又小心地把它拆開展平,從書包里抽出本最厚的書,仔細夾了進去。
至于蘋果?我家鄉下園子里那么多果樹,有的是!
回家吃過晚飯,我蹲在墻角那麻袋蘋果前,翻了老半天,終于挑出個最大最紅的。
那還是上次回鄉下,爺爺特意從果窖里揀出來,讓我捎到縣城吃,大半袋蘋果讓我從市場口公交站,一路背回家,累得夠嗆。
我取出書里夾著的紙盒,疊成形,把蘋果穩穩放進去。
可輪到系那條金絲帶時卻犯了難,笨手笨腳的繞來繞去,結出來的卻還是和我鞋帶一樣的丑疙瘩。
沒辦法,只好撓著頭去找我媽,“媽……這個蝴蝶結咋系啊?”
“平安果?給老師送?”我媽接過盒子,隨口問。
“嗯。”我含糊應了一聲,對她知道平安果也沒意外,她學校里肯定也流行這個。
只見她手指翻飛,金絲帶聽話地繞成個漂亮的蝴蝶結,比我系的那個不知道強了多少。
“這盒子你買滴?”她一邊系一邊問。
“昂,五毛一個,買現成滴要兩塊五呢!”
“現在這些人,掙錢滴花樣多滴很。”我媽把系好的盒子遞給我,搖了搖頭。
我接過來捧在手里,左看右看,紅紙盒配著金燦燦的蝴蝶結,燈光下顯得格外亮眼。
美滋滋地端詳了好一會兒后,才把它小心地放在桌子最里頭,緊挨著墻根,仿佛這樣就能藏住那點懵懂的小心思。
第二天,我特意起了個大早,趕在阿雪前面來學校,進了教室就把手里的平安果仔細藏進桌倉最里頭,就等著大課間找個機會送給她。
沒想到早自習剛下課,就看見一個男生拎著個精致的禮物袋,從教室另一頭繞過講臺,徑直朝我們這邊走來。
那男生個子挺高,至少比我高出半個頭,長得也精神,平時文文氣氣的,人緣特別好,今年校運動會他還是男主持呢。
他跟我也算說得上話,屬于和誰都能處得來的那種。
阿雪正和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見他過來,話音不由得停了。
男生把禮物袋往她桌子上一放,笑了笑說:“送你的。”
旁邊幾個同學立刻“哇”地起哄起來,我也閉上嘴,看著阿雪。
她明顯愣了一下,盯著禮物袋看了好幾秒,那男生轉身剛要離開,她卻突然開口叫住他:“哎,等一下。”
“啊?”男生有點懵地轉過來。
阿雪看著他說:“平安果我就不收了,還得還禮,太麻煩,你送給別人吧。”
男生一時沒反應過來,訕訕地說:“就是個蘋果么,還啥禮啊……”
從我坐的角度,能清楚地瞥見那半開的禮物袋里絕對不止平安果,起碼還有張賀卡,說不定還有別的小玩意兒。
阿雪已經把禮物袋遞還到他面前,“謝謝了,真的不用。”
那男生的目光有點無措地落到我臉上,我只好扯了扯嘴角,干笑一聲:“看我干啥?人家又不要。”
他尷尬地笑了笑,接過袋子,沿著原路溜了回去,周圍頓時響起一陣壓低的議論聲,窸窸窣窣像雨點打在窗上。
阿雪像什么都沒發生似的,繼續跟我聊起剛才的話題。
我嘴上應著,心里卻七上八下:她不收平安果,這可咋弄……還好那哥們兒先幫我蹚雷了,不然丟人的就是我了。
可這平安果都已經準備好了,總不能浪費吧?不行就……硬著頭皮送給班主任,然后乖乖抄那五遍單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