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來到這世界，唐明麗第一次想和唐明美說句掏心窩子的話。

“不要過度去揣測別人。”

這樣自己會活得好累。

然而唐明美卻將這話理解為指責她多管閑事。

本來就心理不平衡，這下更是不高興，沖動之下說話更沒有分寸。

“好心當成驢肝肺，既然我的提醒你聽不進去，愛怎樣就怎樣吧。”

本是要挾的話，可唐明麗卻真希望她能如此。

她輕捏了捏眉心，沒有和唐明美爭辯。

幾年社畜生活教給她一個道理，和價值觀不在一個點上的人爭論，除了讓自己心累沒半點益處。

尊重他人命運，過好自己人生，剛才她就不應該多說那一句勸。

然她的沉默并沒有讓唐明美停下來，甚至還越說越激動。

“如果不是因為是我當初拒絕了這門婚事才讓你嫁過來，我是一句話都不會多說，隨便你過得怎么樣。”

可能是說得太快，有些喘不上氣，她不得不停下深吸了口氣才繼續往下說：“你看看你在付家過得是什么日子。”

唐明麗揚了揚眉。

她在付家過的，自然是舒心的日子。

不過唐明美對她的誤會太深了，又或者說自欺欺人太甚了，就是認定她在付家過得不好，說話還大義凜然起來。

“付家明明有這個能力給你安排一份工作，卻讓你呆在家里陪老人干家務。張桂花都還有一份工資呢，你有什么？結婚又不是坐牢，憑什么將你困在家里，讓你成為一個廢物。”

唐明美完全只代入自己了。

唐明麗原本舒展的眉頭攏了攏。

這么說實在太過分了。

這指責實在莫名其妙。

她無法繼續沉默，“你偏見太深了。”

人各有志，她就喜歡躺平，怎么成付家困住她了？她怎么就廢物了？

“我偏見？”唐明美冷笑，她可是經歷過一輩子，沒人比她更有資格評價付家，“他們就是覺得自己高高在上，不把別人當一回事。”

兩年的朝夕相處，付家人是怎樣的，唐明麗心里并非沒譜。

她反問唐明美：“為什么就認定是付家想把人困在家里？而不先問一句，我是否有向他們明確表達過自己想出去工作。”

“這還……”唐明美本想說‘這還需要問嗎’，話到嘴邊卻梗住了。

她確實不知唐明麗如何想。

不是，她怎么可能不是這么想？

“我從來沒跟他們提過給我安排工作，所以不存在他們把我困在家中一說。”唐明麗一字一句，強調：“是我自己更愿意待在家里。”

唐明美下意識搖頭，一臉不敢相信：“怎么可能？現在有份工作多不容易，你怎么可能不想上班？是因為不好明說吧。”

“是我不想上班。”面對她的以己度人，唐明麗干脆說：“我想要什么一定會明明白白說出來，而不是什么都不說清楚，卻暗戳戳希望別人能猜中。大家都是普通人，沒那個能力去揣測別人想什么。”

這話仿佛一巴掌，啪一聲響亮打在唐明美臉上。

她嘴巴張了張，卻說不出話反駁。

上一世她有明確和付家人表達了自己希望有份工作嗎？

她只是暗戳戳跟付家人說，誰誰誰又給安排了工作，從來沒明確說希望他們能給她安排一份工作。

所以，是因為她從來不明說嗎？

唐明美茫然了。

李紅早被女兒突然的理直氣壯嚇到了。

明明她們今日是過來感謝的，怎么聊兩句就便變樣了？

再繼續下去得吵架起來了，趁著女兒不吭聲的這會功夫，連忙出來打圓場。

“你也別怪你姐，她就是擔心你在付家過得不好，才會說那么多不該說的話。”

說完這話李紅想到了什么，不禁看向女兒。

在鄉下的那兩年，女兒每次寫信回家都會問唐明麗在唐家過得好不好。她每次都怕女兒受到刺激，不敢實話實說。

難道是因為自己沒說實話，造成了誤會？

畢竟這門親事是女兒不愿意嫁才讓給唐明麗的，如果唐明麗過得不好，女兒會愧疚也情有可原。

李紅越想越覺得對，暗氣女兒還是太善良了。

這么好的一門婚事，明明是唐明麗撿了個大便宜，還對她愧疚。

唐明麗心如明鏡，自不會信李紅這話，但也不想爭執。

爭執好累哦。

開口神氣散意動火工寒，古人還是太全面了。

甚至，她還生出不好的預感。

本來兩家一年只往來一兩次，隨著唐明美回城，這個美麗的距離可能要打破了。

在不怎么愉快的氛圍中，時間終于來到中午。

唐明麗第一次如此急切想進廚房。

她將包好的餃子都下鍋煮了。

本想著如果吃剩，下午就熱一熱當點心。

但不得不說，三個人都好能吃，愣是把餃子都吃完了。

可能是餃子美味，吃餃子的時候唐明美的話都少了，不然滋味都要減半。

吃完餃子，唐明麗又陪著坐了半個小時。

生物鐘使然，她已經忍不住哈欠連連，心里想著這兩個人到底什么時候才走，不會是要等到爺爺和奶奶回來吧？

想到這可能，唐明麗跟吃了苦瓜似的。

李紅沒有忽略她接連的哈欠，笑問：“昨晚沒休息好嗎？”

唐明麗非常誠實回答：“睡得挺好的。”

一個人獨占溫暖舒適的大床，怎么可能睡得不好。

可她如此卷困的表現，李紅和唐明美怎么可能信。

特別是唐明美，本來黯然的眼眸都突然亮了許多。

上一世她一個人在二樓那個小房間睡了幾年，從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也不知道這一世唐明麗是不是也如此。

這種事太**，她再好奇也不好意思問出口，所以也只是嘴張了張。

然而李紅看到卻生怕她再說什么，把姐妹關系搞僵，搶先開口：“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先回去了。等親家他們回來了，幫我們傳達一下謝意。”

聽到她們終于要回去，唐明麗瞬間活過來了。這下是笑得是真心實意。

“好的，我一定會轉達的。”

“那我們走了。”李紅拖起女兒往門口方向走。

唐明美再不心甘情愿，也沒辦法厚著臉皮說自己還不想走。

唐明麗滿臉笑容送到門口。

如果不是外頭還下著雨，她其實會更禮貌送多幾步。

目送兩人撐傘的背影走遠，唐明麗關上門，愉悅舒了口氣。

好耶，可以睡午覺了。

-

另一頭，李紅推著女兒出了家屬院。

一出到外頭，便片刻也忍不了，開始說教。

“你是怎么回事？今天明明是過來感謝你堂妹的，為什么要說那些不該說的話？”

“我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了？”唐明美語氣有些不耐煩。

今天是來看看唐明麗過得如何不好的，但真見到人后，似乎沒有父母在信中說的那樣不好。

想到這，她忍不住責怪母親：“每次問你唐明麗在付家過得如何，你們都含含糊糊，不然我也不會著急忙慌過來。”

她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態肯定不好，比起下鄉之前，黑了瘦了憔悴了。但勝在底子好，比起一同下鄉的知青，自己的容貌怎么都勝幾籌。

只是看了唐明麗，她多少還是有些懊惱。

如果再養幾天至少可以白一些，不至于被唐明麗完全比下去。

女兒的話讓李紅真覺得冤枉，她那樣說還不是因為害怕她受刺激。

還做錯了？

真罵是舍不得的，李紅只能苦口婆心講道理：“明麗已經嫁人了，少管她過得如何。現在你回城了，咱先把自己的日子過好。”

這道理唐明美自然懂，可她就是控制不住。

她忘不了上一世筒子樓的鄰居是如何說她和唐明麗的。

明明從小到大，她讀書成績比唐明麗好，長得也比唐明麗漂亮，性格也比唐明麗活潑。明明結婚之前，大家夸的都是她。憑什么只是因為結婚，就把她說得什么都不是。

上一世她的人生毀了，這一世一定要活出個樣子來。

唐明美深吸了口氣，對母親說：“我們去一趟百貨公司吧。”

“你要買什么？”

“想買一罐雪花膏。”

還有一種叫面膜的東西，上一世付辭母親送過她，貌似也挺好用的，能讓皮膚快速水嫩回來。

李紅本想說家里還有半罐沒用完的，可看到女兒黑乎乎的臉，這樣的話實在說不出口。

買就買吧，一罐雪花膏而已，又不是買不起。

-

唐明麗今天午覺睡得比任何時候都久，醒來時已經下午四點多了。

果然接待客人耗精力。

付老爺子和付老夫人還沒回來，只她一個人在家，卻也并不覺得無聊。

她極好興致給自己倒了杯果汁，回到二樓書房。

飽飽睡了一覺后心情極好，想著付辭出差這么多天她都沒練過字，再不練練都要生疏了，等付辭回來看到說不定會被他取笑。

于是翻出那本很久沒動過的練字帖，打算撿一撿。

可才拿起筆，就聽到樓下傳來動靜。

看了眼手表，才發現自己單準備工作就折騰了半個多小時。

這個點，婆婆都下班回來了。

她擱下筆，笑瞇瞇下樓。

果然，樓下弄出動靜的正是付母。

付母一見唐明麗就笑了，指著放在餐桌上的那一提香蕉問：“今天來客人了？”

不怪付母如此肯定，他們家買水果必然不會買這種。

“嗯，大伯母和堂姐過來了。”頓了頓，還是說明兩人的來意：“特意來感謝我們的。”

雖然她并不這么覺得。

看著更像是來看看她在付家過得好不好，或者更準確的說，是來看她在付家過得有多不好。

“你堂姐已經回城了呀。”付母有些意外，問：“她還好吧。”

唐明麗撓了撓頭，有些尷尬道：“我覺得挺不好的。”

這樣說人家不好，可看著確實如此。

一個人最美的年紀，給整得硬生生沒了花期，人也一股子怨氣。

聽到說不好，付母也不好繼續往下說了，畢竟她也幫不了什么。

看了眼空蕩蕩的客廳，付母又問：“爺爺奶奶還沒回來？”

唐明麗搖了搖頭。

付母面露疑惑：“按理說也該回來了，不會是姑媽家出什么事了吧。”

疑惑歸疑惑，還是卷起衣袖進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