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萬站直了身子。
夜色里,緊鎖的小賣部門前,一道身影靜靜佇立。
是個金發(fā)少女,肩上停著一只眼熟的小鳥。
綠色的斗篷,一年級新生。
新生的魔法媒介,不是魔杖就是寶珠,十有**。
可她兩手空空。
想來,是將那只斑斕的小鳥當做了媒介。
那只鳥,他認得。
誕生于與魔域接壤的大陸龍脊,汲取拉維耶爾山脈精氣而生的使魔。
作為媒介,綽綽有余。
這么說來,她便是奧莉薇雅·布倫希爾德了。
一頭金發(fā),襯得那張璀璨的臉龐愈發(fā)耀眼。
“抱歉,小賣部已經打烊了。”
“我來找你。你叫什么?”
“羅萬。”
“羅萬……校內職員名冊上,可沒有這個名字。你的姓氏呢?”
“平民哪有那玩意兒。叫我羅萬就行。”
篤,篤。
小鳥用喙輕啄著玻璃門。
“羅萬,開門。”
“我說過了,已經關門了。請改天再來吧。”
“強行闖進去,對我來說,并非難事。”
“您要是做得到,請便,王女殿下。”
羅萬捫心自問,他對王室,沒有半分虧欠。
反倒是這位王女,企圖硬闖他這方小小而珍貴的安樂窩,這種行徑才該被唾棄。
他至今的稅可都按時繳了……也不知她有何不滿,奧莉薇雅雙臂環(huán)胸,理直氣壯。
“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便省得解釋了。這里,是‘帕倫西亞王立魔法學院’。你腳下這片土地是誰的,現(xiàn)在該明白了吧?”
這話讓羅萬的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
他搞不懂,那些坐擁廣袤疆土的大人物,為何非要在帕倫西亞這片早有領主的土地上,也要插上自己的旗幟。
但有一件事,是她不知道的。
“很抱歉,這里,并非學院的地界。”
“什么?”
“這是我的地。我用口袋里最后一個銅板,從魯希蘭子爵家的前任領主手里買下的,記在我名下的,我自己的地!”
“皮伊——皮伊皮伊!!”
極彩鳥聒噪地尖叫起來,而它的主人,那位王女殿下,則露出一副后腦勺被人狠狠敲了一悶棍的表情。
這塊五邊形土地的正中央,竟不屬于王室。
羅萬絕非有意當什么“釘子戶”,可不管怎樣,她都無法依據王國行政法,而非什么學院校規(guī),將他從這里趕走。
“若您不信,大可去領主城堡查閱地契副本。這里,是我的私有財產。”
“為、為什么……”
“問我為什么?那還用說,因為我沒賣啊!再不走,我可要叫警衛(wèi)隊了。”
羅萬揮了揮手,像趕走一只蒼蠅。
奧莉薇雅終究沒能再強闖一步。
她那雙令人膽寒的金色眼眸,直到最后一刻,都未曾流露半分暖意,冰冷得像兩塊琥珀。
“人們總說,魔王伏誅,和平降臨。但他的殘黨,尚未被連根拔起。”
“……”
“大戰(zhàn)時,投靠魔族的黑魔法師里,也有大批人至今下落不明。”
“就憑這個懷疑我?”
“皮伊!!”
……那只鳥,羅萬心想,總有一天,他非抓來做成炸雞不可。
“今天我就先告辭。但有句話,希望你記住。”
“什么?”
奧莉薇雅向后退了一步,聲音清冷。
“正如天璇魔塔崩塌時,海倫·厄尼斯坦所預言的那樣——王國危在旦夕。我作為潘海姆的王女,絕不會坐視不理。”
***
云層篩下的月光,慘白一片,灑滿庭院。
在教授們留下的點心包裝紙和落葉間,麗芙屏住了呼吸。
不速而至的王女,對羅萬毫不掩飾的敵意,以及那番話。
王國的危機、魔族的殘黨、黑魔法師。
還有,腦海中如烙印般揮之不去的那張——變得漆黑的利特維斯試紙。
她緊握魔杖的手指微微發(fā)顫,雙腳像是不受控制,自己動了起來。
等回過神,她已經站在了奧莉薇雅離去后,重新點亮燈火、整理貨架的羅萬面前。
“格林伍德男爵小姐?”
羅萬投來訝異的目光,那神情里,尋不到一絲一毫的威脅。
在他腰際的貨架上,新到的魔杖碼放得整整齊齊。
其中就有與她手中這根別無二致的——冶金木魔杖。
羅萬的視線也落在了她緊握的魔杖上。
“您是來換魔杖的嗎?確實,男爵小姐手里這根,長度有些短了。”
“……”
“雖然已經過了營業(yè)時間,但若是您的需要,我當然得幫忙……男爵小姐?”
“……大叔。”
如果他真是黑魔法師,是魔族的追隨者,是任何一個曾在大戰(zhàn)中與人類為敵的戰(zhàn)爭罪犯,麗芙都絕不原諒。
她的父親,正是喪生于魔族之手。
那根父親留下的遺物,那根冰冷的魔杖,被她緩緩舉起,杖尖對準了他。
“大叔,你究竟是什么人?”
“您好奇什么?首先,能把那個放下嗎?很危險。”
“如王女殿下所言,你是黑魔法師?”
“……唉。您怎么能把別人的話信得這么死呢。我不是那種人。”
可說這話的不是別人,是王女。
麗芙也清楚自己的懷疑太過跳躍,可她必須確認。
若他是黑魔法師,是魔族的走狗,就必然會留下施展黑魔法的鐵證。
恰在此時,她的目光掃過一處。為了補充貨品,通往地下倉庫的門,正敞開著。
“那下面有什么?”
“只是堆放雜物的倉庫。”
“那么,我看一眼也無妨吧?”
“不行。”
一瞬間,麗芙第一次從羅萬的舉止中,嗅到了疑云。
那是一種,不容置喙的、想要拼命隱藏什么的姿態(tài)。
是該就此退去,向警衛(wèi)隊報案嗎?
不。
連奧莉薇雅王女都無功而返,她更不想假他人之手,去處置那些害死父親的仇敵。
“退后,我必須親眼看看里面有什么。”
“都說了不行。”
“我不管你藏了什么,讓開!不、不然的話……!”
“麗芙小姐。”
唰!
一道殘影閃過,羅萬的手已奪走了魔杖。
那一刻,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懼攫住了麗芙,她的身體僵在原地。
胸口像是被剜去了一塊,只剩下空洞冰冷的虛無感。
她很快意識到,那是魔力被抽離的感覺。
“麗芙小姐,我跟魔族沒有半點關系。跟那些爛到骨子里的黑魔法師,我們更是連對方祖宗十八代都不會問候一聲的關系。年輕時是揮過幾下劍,可在大戰(zhàn)那會兒,誰又不是為了活命才那么干的呢?”
“嗚、嗚咽……”
“夜深了,今天還是早些休息吧。這根魔杖,看得出是您的珍愛之物,我?guī)湍煤檬掌饋怼!?/p>
羅萬用一種溫柔得近乎殘忍的手法,撥開她的衣襟,將魔杖插回她腰間。
她無力反抗。
顫抖著、抽泣著的麗芙,就這么被他緩緩地推出了小賣部。
“今天的事,就當沒發(fā)生過。下次,您還可以像往常一樣來買面包。請回吧,男爵小姐。”
門在她身后關上,燈火熄滅。
麗芙什么都沒能查明,就被趕了出來。
她失神地望著陷入黑暗的小賣部,片刻后,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攥緊拳頭,轉身奔回宿舍。
***
“唉,總算是走了。”
這個學期,怪事真多。
先是來了個有錢卻偏要偷面包的傻新生,接著又來了個想把別人家當自家后院闖的王女。
現(xiàn)在,連去年還相處融洽、會點頭打招呼的麗芙男爵,都拿著魔杖指著他,盤問他是不是黑魔法師。
而這一切,還僅僅是三月一個月內發(fā)生的事。
“看來得在校規(guī)里,加一條‘小賣部黑名單’條款了……”
雖然差別對待顧客有失公允,但只要去理事長那兒軟硬兼施一番,總能辦成。
阿黛拉和奧莉薇雅,頭號目標。
病床上躺著的安德森也得加上。
至于麗芙男爵……還是再斟酌一下吧。
“早知如此,當初就該把這里脫手了嗎?”
羅萬自己也恨不得把所有東西一賣了之。
事實上,也不知道那位鮑爾國王是何居心,但除了王室,想買下這塊地的人多得是。
想想帕倫西亞這片窮鄉(xiāng)僻壤,是如何因一所學院的落成,搖身一變,成了堪比中等都市的繁華之地,便可知那些報價有多么誘人。
可羅萬拒絕了所有提議,寧愿受這份罪也要守著這間小賣部,是有原因的。
咔噠。
存放備品和貨物的地下室。
確認麗芙走遠后,羅萬拿著清掃工具走了進去。
幽藍的魔石燈下,天花板的陰影被拉得老長,各式貨箱像沉睡的巨獸般堆積著。
而在向右拐的通道盡頭,藏著一扇不起眼的小門——
“哎呀,這扇門居然忘了關。”
羅萬穿過門,來到一塊及腰高的灰白色石碑前。
他俯下身,用毛巾細細擦拭著冰冷的石碑,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一件稀世珍寶。
腦海里,那兩個懷疑他的女人的臉,揮之不去。
可是,只要這個東西還在這里,他就不能離開學院,不,是不能離開這棟房子。
羅萬在石碑前緩緩跪下,閉上雙眼。
他祈禱著,再也不會有任何人,來侵犯他這片最后的、珍貴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