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雅離開后,偌大的工作室陷入了寂靜。
窗外的城市華燈初上,車流如織,勾勒出都市繁華的輪廓。
陳言沒有開主燈,只留了一盞昏黃的落地燈,光線勉強照亮了茶幾上的一角。
那里,鋪滿了從林舒雅拷貝來的,“巴利大劫案”的所有卷宗打印件和現場照片。
煙灰缸里,幾根煙頭已經被摁得變了形,如同他此刻紛亂的心緒。
他已經在這里枯坐了整整一夜。
【犯罪側寫】這個往日里無往不利的技能,此刻卻像一臺信號被強行干擾的老舊電視,腦海中除了混沌的雪花屏,什么也無法呈現。
他閉上眼,試圖在腦中構建罪犯的人格模型,可往日的經驗全部失效。
“魔術師”自負、優雅,把犯罪當成藝術,他的驅動力是“被欣賞”,所以他會留下華麗的簽名,渴望被另一個“藝術家”解讀,最終也因此落入了自己的陷阱。
“教授”儒雅、冷靜,掌控欲極強,把現實當成棋盤,視眾生為棋子,他的核心驅動力是“智力優越感”,所以他的布局環環相扣,邏輯縝密,享受的是貓捉老鼠、掌控一切的游戲快感。
“可這個‘小丑’呢?”陳言喃喃自語,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卷宗上一張模糊的監控截圖,“他的動機是什么?”
巴利案中,在成功盜取天價文物“太陽之心”后,引爆剩下的四枚炸彈,造成無辜者傷亡。
這不符合任何利益最大化的邏輯。
那不是專業的收尾,更像一場......純粹的、無目的的、歇斯底里的狂歡。
混亂,是為了制造更大的混亂。
陳言感到一股莫名的抗拒感從心底升起,那不是對罪犯的憎惡,而是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本能的、想要遠離的恐懼。
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仿佛只要再深入一步,只要真正理解了“小丑”的內心世界。
就會打開自己身體里某個同樣瘋狂的開關,釋放出一頭連他自己都無法控制的野獸。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猛地從沙發上站起,在工作室里來回踱步,試圖擺脫那股粘稠的、令人窒息的無力感。
他的目光在房間里漫無目的地游移,最終,落在了工作室另一面墻上。
那里,貼滿了為新電影《大劫案》中,“畫師”苗金山這個角色所做的準備——密密麻麻的人物關系圖....
詳盡的犯罪心理分析,甚至還有幾幅他模仿角色筆跡畫下的、帶著神經質美感的素描。
視線最終定格在用紅筆圈出的四個大字上——
【表演型人格】
陳言的腳步頓住。
“我一直在用犯罪側寫的公式,去分析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或許我應該用瘋子的邏輯,去理解另一個瘋子!”
如果我是“小丑”,一個沉寂四年、渴望重返舞臺的頂級瘋子,我的復出首演,會選擇在哪里上演?
一個足夠華麗、足夠有紀念意義、又能精準地將邀請函遞到特定觀眾手里的地方!
想到這,陳言腦海里冒出了一個大膽的假設。
陳言轉身,幾步走到茶幾旁,一把抓起手機,撥通了林舒雅的號碼。
電話幾乎是瞬間被接通,林舒雅疲憊但依舊保持著專業冷靜的聲音傳來:“陳言?有什么發現嗎?”
“林警官”陳言的聲音有些不確定“或許可以安排人手去市立美術館看看....
尤其是......尤其是之前‘魔術師’留下藝術簽名的那個展廳,或許...‘小丑’的另一枚炸彈,就在那里。”
電話那頭,林舒雅明顯愣了一下,語氣里充滿了疑惑:“美術館?陳言,你是有什么線索了嗎?”
“沒有,”陳言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只是我的一個......假設。”
掛斷電話,工作室再次回歸寂靜,但這一次,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壓抑,而是一種令人心臟狂跳的緊張。
漫長的等待開始了。
他的內心,卻沒有表面那么平靜。
他希望那枚炸彈會被找到,這樣就避免了這個城市的一場災難。
可那枚炸彈的真的出現在了美術館,那就意味著,真的又有一個瘋子盯上了自己。
陳言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窗外城市的燈火逐漸稀疏,東方的天際線開始泛起一抹魚肚白。
“嗡......嗡......”
手機的震動聲在寂靜的清晨顯得刺耳,屏幕上跳動的,是林舒雅的名字。
陳言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那頭,林舒雅的聲音傳來,壓抑不住的震驚讓她一向平穩的聲線都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陳言,我們......找到了。”
“兩枚制作手法完全一致的炸彈,就藏在市立美術館的消防栓和通風管道里。”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平復自己的呼吸,然后用一種極其復雜的語氣繼續說道:
“在兩枚炸彈中間的墻壁上,我們還發現了一張被粘在那里的賀卡,上面用打印體,寫著三個字......”
“‘找到你了!’”
這三個字透過聽筒,在陳言的耳中回響。
果然啊....
陳言在腦子里想象了一個畫面:一個瘋子,站在城市的某個陰影角落,嘴角掛著戲謔的微笑,遙遙地向他舉杯。
這不是警方的勝利,這是對方的宣告。
游戲,現在才正式為你開局。
一股冰冷的寒意升起,但很快,陳言察覺到了另一種別樣的情緒。
那種情緒并非恐懼,而是一種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興奮?
掛斷電話,陳言緩緩走到洗手間,擰開水龍頭,用冰冷的自來水一遍又一遍地潑在臉上。
他抬起頭,看向鏡中的自己。
臉色蒼白,眼眶下是熬夜留下的淡淡青黑,布滿血絲的雙眼卻亮得嚇人。
那雙眼睛的深處,沒有破案后的如釋重負,沒有身為“英雄”的責任感,反而燃燒著一簇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躁動。
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血液在升溫。
這不是面對危險時腎上腺素飆升帶來的應激反應,而是一種棋逢對手的、近乎變態的愉悅感。
“我在......興奮?”
陳言看著鏡中那個陌生的自己,喃喃自語。
“一個瘋子在全城布下炸彈,點名要和我玩一場死亡游戲,我竟然......在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