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包拯的命令,展昭喚了歐陽秋等人,大家各自藏好了兵器,換了些破舊的粗布衣服,打扮得像從外省逃難來的流民。
展昭行走江湖多年,卻不曾來過鬼樊樓,他找了城里相識的乞丐、腳客,靠他們的指點,幾人來到城郊的神保觀。觀里供奉的是二郎神君,求姻緣頗為靈驗,是以每年春夏兩季,都有不少內眷婦人來這里拜真人,供些火燭。
展昭躲過人群,繞到神保觀后身的一處幽靜小院中,留兩人在上面把守入口,展昭、歐陽秋帶眾人順水道進入鬼樊樓。
空氣逐漸濕潤起來,光線也越來越暗,越往深處,發霉的味道越重。
踩著腳下的爛泥,按照腳客的指點,展昭沿途留意著水道內的布局,沿著木樁子印記,拐了幾個彎,前面隱約有人聲。
幾人走了約一盞茶的時間,豁然開朗,只見一處巨大的地下集市出現在眼前。
汴京城下的鬼樊樓都是些見不得光的營生,便如人牙子當街買賣的“人貨”,多數都是些外省來的女人和幼童,人牙子用繩子把這些人綁在一處,當街叫賣。
歐陽秋見了不忍,上前詢問,發現這些“人貨”大多是流民,或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既無身契,也無主家,被人牙子收了來,送到鬼樊樓售賣。女人充為暗娼,幼童則被賣了去,身量小的便弄些雜技戲耍,稍大些年紀的,男子被賣作孌童,女孩則被賣作舞女、雛妓。
展昭等人聽了不免生氣,歐陽秋更忍不住要動手,被展昭攔下。
他悄悄向一名跟來的隨從使個眼色,那人會意,悄然離開。歐陽秋見他有辦法解救流民,這才忍住了。
展昭換了一副面孔,改用西北口音和人牙子攀談起來,他稱自己是西涼府夏州人氏,因著邊境連年打仗,和村民從西涼府一路逃難來到汴京。
“俺們木囊,又沒有大宋的籍契文書,也不認識什么人,眼見得鄉親們餓著,終日里只能靠善堂的粥救濟,要把人熬煎壞了。昨日聽幾個漢子諞閑傳,說這里能找口飯吃,也不要身契,不知小哥可有門路?快言傳言傳,到底俺們能不能留下?!?/p>
展昭說得懇切,又扮得極粗糙,活脫像極了逃難的西北人。
人牙子打量了他幾眼,聽聞一行人里有不少女人和孩子,便連連嘆氣道,“你有所不知,這女人和孩子最不好找出路,你們幾個漢子每天能做多少活?賺幾個錢?還要養這許多張嘴,我勸你快歇歇罷,找找別的門路,不然就到城外去開荒置地,或是干脆投軍,日子久了,你們的籍契也能領到。”
展昭忙得攔住人牙子懇求道,“求小哥發發善心,相助我等。實在是沒有別的法子,我瞧小哥是個面善之人,就當是做善事罷。若真的能找口飯吃,我等愿以大禮酬謝。”
說著,展昭湊前幾步,一臉神秘道:“小哥不知,我等從西涼州逃出來時,從那州府狗官家中搶了不少首飾,原想著到汴京來做些生意,怎知沒有身契文書,哪里都不敢收,可惜了這些東西,又不能當飯吃。若是小哥肯幫忙,我們定會送禮感謝的?!?/p>
人牙子被他磨得不行,又聽見還有金銀,眼睛開始放出光來,他喚了隔壁擺攤賣藥的一個閑漢過來,叫他幫自己看著沒賣完的“人貨”,自己帶展昭等人見去見鬼樊樓的主事人。
一路上,人牙子不停地叮囑幾人道,“我們這里的規矩雖不比上面,但也是要守的,總不能讓大家都亂了章法秩序。這里的主事人叫陶霧,大家素日里喚他‘陶舍人’,你們記牢,萬不可亂了稱呼。這鬼樊樓的大小買賣,都要陶舍人親自點頭才能做得,所有的營生讓利兩成,除此之外,你在何處經營、想做多久,陶舍人都不會再有任何干涉?!?/p>
展昭聽了,心里不覺好笑,暗想,“這鬼樊樓的主事人竟敢自稱‘舍人’,難不成,真將自己當成鬼樊樓的中書舍人了么,我且看看是個什么怪物。”
一面想著,一面他打起十分小心,又滿臉賠笑,一路說著拍馬屁的話,把個人牙子哄得全身舒坦,話也密了許多。
陶霧曾是軍中人,仗著自己有些功夫,又募集了不少從軍中出來的兵士,本想占山為王,過打家劫舍的生活。
偶然間他發現了汴京城下居然還有鬼樊樓這樣的地方,他便帶領手下,將鬼樊樓原先的主事人趕了出去,自己占了這里。
他還把汴京的地下水道也牢牢掌握在手中,以此向城中的達官顯貴要挾。
為了保一家平安,不少貴人選擇息事寧人,給陶霧銀錢了事。陶霧拿了錢,也不再生事,反過來保證城里井水的安全潔凈。
展昭仔細聽了有關陶霧的事,心里慢慢明白,為什么包拯下定決心要清理鬼樊樓了。
這里一日不寧靜,汴京城的地下水源就一日不得保障,若是被敵人知曉了鬼樊樓的奧秘,只消投毒一招,就可以將官家和皇族、官員、百姓的安危緊緊捏在手心里。
但這許多年來一直相安無事,應是陶霧也知曉這其中厲害,不敢妄動。
走到一處寬闊的宅院門前,人牙子敲了門,下人開門將展昭一等人迎了進去。七拐八繞,終于走到正堂前廳。
只見一個身形壯實的漢子坐在上面,兩鬢虬髯如戟,一雙眼睛迷縫著,透著精明。
展昭趕忙伏身下拜,又將逃難避禍那一堆說辭講了一遍。
陶霧開始還瞇著眼睛聽,后來突然問起西夏邊境換防等細節,展昭遲疑了一下,發覺對方試探,還未及反應。站在一邊的歐陽秋立刻接過話頭,用更加土氣的西北話回答,毫無紕漏。
聽了一會兒,陶霧確認眼前的幾人確是流民無疑,也終于放下心來,開始和他們談生意。
按照陶霧的說法,他可以收留展昭等十幾人在鬼樊樓生活,也可以給他們提供工作。
作為交換條件,展昭等人要幫陶霧跑貨,每兩月一次,要送貨到夏州和慶州等地。
展昭聽了作出愁苦之態,哀求稱眾人都不愿再回去宋夏邊境,一來怕被捉回去,二來,實在是生活太苦,若要跑貨,不妨到江南等地去,還可以看看大宋的繁華和風景。
陶霧聽了十分生氣,他威脅稱,若愿意留下跑貨,便保證不動他們分毫,如果不答應,就把女人和孩子都賣掉,男人都閹了充作戲子,
“你和我談條件,也要看看這是什么地方。你們沒有籍契,在這里只能充為奴,殺了你們都沒人知道。我給了你們機會,還在這里與我說三說四的談條件,真當這鬼樊樓是你們隨意來去的么。”
展昭等人聽了,佯裝作害怕的樣子,一個個趴在地上瑟瑟發抖,只得答應了陶霧的要求。
陶霧扣了歐陽秋,轉而讓展昭去善堂。
按照事先商量的計劃,展昭留下幾人在暗洞里躲起來,準備接應歐陽秋,他自己直奔善堂,點齊了之前召集的小乞丐、腳客,又指了幾個開封府的暗哨,取了些準備好的珠寶首飾,一行人再回到鬼樊樓。
陶霧見展昭果然守信,收了珠寶禮物,將眾人分派去做鐵匠、香藥買賣、跑腿、暗梢等。
他將歐陽秋和展昭叫到跟前,令他們每月去吳家香藥鋪子取貨,再將貨運到慶州,“那里自會有人接應,一路上的文書都已辦好,不會有人找他們麻煩。”
陶霧還拿出兩份身契文書,“這兩份文書雖用的假名,但卻方便你們跑貨?!闭拐押蜌W陽秋接過文書,連聲應了。
二人回到汴京城,甩掉身后的盯梢,躲進一處普通小院,換了衣服,分別從后門離開。
他們回到開封府,拿出陶霧給的假身契細看,感嘆對方造假技術之高超,居然難辯真偽。
包拯看了也忍不住驚訝道,“這文書竟是真的,連官印也是真的,難道陶霧真的與官府有勾連?如此費盡心思做了真的文書,竟是讓你們幫他運貨?可知他要運的是什么?”
展昭沉聲答道:“我們打探過了,他要運的是篤耨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