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大朝會如期而至,汴京街上的人也多了起來。恰逢朝廷開放關撲,宣德樓前也豎起了大檁條,御街兩側走廊下,表演各種奇術異能、歌舞百戲的,樂聲和人聲嘈雜喧嚷,幾里外都能聽得到。
瓦肆酒樓更是熱鬧非常,人流如織,從清晨天不亮,瓦子里就已有人駐足,至晚方休。
樊樓更是整日整夜地喧鬧,燈火晝夜不滅,客人川流不息,閑漢、焌糟、廝波等人直忙得腳不沾地,酒博士一刻不停地報菜送酒,一天下來,竟將嗓子都喊啞了。
各國使臣、使官都來到汴京城中,帶著各自地方特色的貢品入朝。遼國、西夏、于闐、高麗、回紇、三佛齊國、真臘、大食等使臣聚在一處。于闐使臣攜家眷前來,他家小公子見了汴京街上的繁華熱鬧,更是一刻都坐不住,吵著要到街上去觀燈、瞧鰲山。
這段時間,皇城司的禁衛軍也忙個不停,他們負責各國使臣和皇宮的安全護衛,像于闐使臣小公子外出觀燈這樣的事,便由他們派人跟在身邊。
南宮親自陪同在遼國使臣身邊,不論是宴飲、聽曲、觀燈、喝茶,一刻不曾離開。他已好幾日沒有回官廨去休息了,遼使被他照顧得細心妥貼,加上飲食周到,甚是高興,連連贊個不停。
這一日朝會大典結束,宴請四方使臣,榮信舒國公、宣徽使趙文起率一眾親貴大臣接待,眾皇室宗親中,以舒國公為首,作為宣徽使,一應的慶典禮儀也均由他負責。
除了舒國公,宴席上還有兩位親王陪同——廣陵郡王和魏王。相較舒國公,兩位親王更年輕一些,廣陵郡王不過三十歲,魏王比他稍大一些,也才剛剛四十出頭的樣子。三位親王站在一處,以舒國公為首,接受各國使臣的致禮,三人依次還禮,互相拜賀問候。
接待使臣是一項極為繁瑣的工作,舒國公年紀大了,勉強站了一會兒便有些吃不消,悄悄向廣陵郡王和魏王使個眼色,留下兩位親王與使臣們敬酒,他則轉到后殿更衣去了。
廣陵郡王向高麗使臣敬了一杯香瓊酒,又寒喧了一會兒,方才向魏王道,“咱們這位皇叔,向來體力不濟,也虧得他年年操持元旦大朝會,這把年紀了還如此辛苦,怕不是他緊握著宣徽使不放,貪慕這點子權力和皇室的尊榮呢。”
魏王壓低聲音道,“樂棉(廣陵郡王小字)噤聲,你也不瞧這是什么地方,不怕回去官家再教訓你一頓。”
廣陵郡王低聲笑道,“皇叔怕什么,你是同官家一起長大的,他又最聽你的話,若我說,這宣徽使便該是皇叔來做。說來,官家為何不將宣徽使派給皇叔?改日我定要去問一問。”
魏王忙拉住他,“不許胡鬧!官家自有他的用意,我等子侄小輩,不要妄自揣測。只做好我們的事便罷了,你再胡說,小心官家再將你關在府里,不許你出門。”
廣陵郡王撇了撇嘴道,“皇叔也太小心了,若是皇叔做宣徽使,定不會有這些殺人放火的事,還鬧得沸沸揚揚的。也不知道開封府是干什么吃的,這不是明擺著叫外人來看咱們的笑話么。哼,瞧著吧,一會兒若要問到我臉上,我可答不上,只求皇叔替我解圍才好。”
正說著,舒國公回來了,西夏使臣上前敬酒,寒喧了幾句,便提到了香藥和茶葉。
西夏使臣想要采購更多的香藥和茶葉,作為宣徽使,舒國公無此責權,又不好一口回絕。正在猶豫時,魏王在一旁笑道,“貴使想要采購,哪里就買不得了?汴京城里鋪子多得是,貴使細細挑揀,定有合意的。若怕加抬,我派人隨貴使同去,不會讓貴使花冤枉錢。”
西夏使臣連連擺手,“若是尋常的就罷了,臨行前我主叮囑過,定要篤耨香。”
三人聽了,互相望了一眼,廣陵郡王借著低頭飲酒,忍不住偷笑,舒國公在旁邊咳了一聲,說道,“篤耨香珍貴,官家嚴禁皇室貴戚使用,我們這里也沒有,貴使何不去向真臘國使臣問了,真臘國、交趾國的香藥出得多些,貴使直接去買,豈不更方便。”
幾句話,舒國公便將西夏使者打發了。
三人松了口氣,舒國公有些面色不悅,“篤耨香,又是篤耨香,先是天象不吉,繼而又死了人,還鬧得滿城風雨,怎么還這般炙手可熱?”
魏王在一邊輕聲道,“西夏、大遼、高麗,一向都是樂于同我朝貿易往來的,咱們這邊用什么,他們便會買什么。咱們這里什么最貴,他們也要來追捧。篤耨香雖然牽扯了一些事,但他們并不清楚個中情由,所以才有此一問。”
舒國公聽了,四處一望,問道,“文若(嘉國公小字)怎么不見?難不成又病了?”
廣陵郡王在一旁接口道,“三皇叔大約是不想出門吧,一年到頭也見不到他幾次,成日悶在府里,沒病也要悶出病來了。”
舒國公嗐了一聲,說道,“隨他去吧,除了年節家宴、祭典祖先時,他會略略露個面,其余的宴會慶典,十次倒有九次是見不到人的。官家也習慣了,不要管他。”
幾人口中說的是官家的另一位皇叔,才三十出頭,被封為嘉國公。深居簡出不涉朝政,只在府中品茶掛畫觀花,最是悠閑自在的一個人。官家喚他,他也多番推脫,不是病了,便是有事。幸而官家也不惱他,也不常召見,使他更如閑云野鶴一般。
遼國使臣前來拜賀,稱自己第二天要去大相國寺燒香,還要到南御苑射箭,舒國公聽了,便稱自己體弱,要廣陵郡王陪著使臣。廣陵郡王雖有些不大樂意,也只得依禮應允了。
舒國公說道,“我這一把年紀,實在不好勞累,還是你們多走走,別像你三皇叔一般,整日將自己關在府里,連人都不見。”說著,他呷了一口酒,又道,“下個月,北苑的新茶也該送來了,到時都到我這里來喝茶,順便踏春,我們一道松快一日。”
魏王在一旁笑道,“可是北苑試新?小侄年年都想討來喝,卻總摸不著,今年求皇叔給小侄留些。”一語未了,三人都笑了。
此時汴京街上仍是人頭攢動,大鰲山底下觀燈的人正熱鬧著,使臣們又要上街觀燈。南宮和皇城司的人又趕快陪著,直鬧到半夜方罷。
白玉堂在家里也聽見了動靜,有些坐不住了,想出去看百戲,聽雜劇。
展昭本不允,但奈何他再三再四的磨,展昭便點了頭,只一個要求:他必須在自己的視線范圍內,不能離開。
最近這一段時間,展昭將他盯得死死的,片刻沒有放松。
剛開始,白玉堂不覺得怎樣,那時他滿心里還想著,要如何利用展昭的身份和本事,為自己所用。但過了沒幾天,白玉堂開始周身有些不自在,他長這么大,還從來沒有被人這樣束縛著。
從每日晨起,吃飯睡覺外出,都有人在身邊,永遠有一雙眼睛盯著自己,須臾不曾離開。白玉堂頗有些不耐煩,他還不知道,展昭每天晚上離開之后,還會在自己的屋頂坐上一刻,瞧著四周全然沒有動靜之后,方才悄悄溜回去休息。
過了沒兩天,白玉堂有點扛不住了。現在,他滿心里想的不是如何利用展昭,而是如何才能將他遠遠地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