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殿內燭火漸微,笙簫聲歇,金杯玉盞皆已見底。景明帝早已起駕回宮,余下的眾臣也紛紛離席。
三五成群,錯落走在宮道上,高低錯落的交談聲,像是這場宴會的余韻。
沈欽同快步行至裴念祎身邊,似是不滿她自己獨行的行為。
“裴氏,”他拉住她的手,“別人家的夫人都知道等待夫君,你怎么自己獨行?”
裴念祎不著痕跡地松開他的手,他這個時候,倒是想起來他們是夫妻了。
她笑道,話語中滿是譏諷,“方才在殿中我被人冤枉,也不見你站出來為我說話,我還以為,我們早已不是夫妻了呢。”
沈欽同面色一凝,不自然地道:“我當時只是不能確定究竟是不是你做的,畢竟你的手段向來層出不窮,誰知道是不是你故意設計欽瑤呢。”
裴念祎抬頭看向他,只覺索然無味,她的確算不上一個很好的人,滿心算計,茍且偷生,但她捫心自問,滿腹算計,從未付諸過無辜之人。
那些為了自保而設的算計,卻成了他眼中層出不窮的手段。
好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沈世子啊。
“算了……”她道。
“什么?”
“我說,算了,回家吧。”
她低眸,將想說的話壓回心底,心中卻有些慶幸,還好她早已和這個男人和離,不然,往后余生,她面對這樣一個不辨是非,不同情理的男人,才是悲哀。
殿外月色清冷,照在漢白玉階上,他們前腳走出宮門,小廝清酒便跑到了沈欽同面前。
“世子,林姨娘腹痛難忍,您快回去看看吧。”
“這……”
小廝已經牽著馬過來,林嬌嬌的情況等不及了,他自然是不能與裴念祎同乘一車了。
“你去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裴念祎面上冷淡,她現在看到沈欽同就膈應,不想和他有任何的接觸。
林嬌嬌這一招,倒是深得她心。
沈欽同轉身上馬,留裴念祎在夜色之中,背影寂寥落寞。
當然,這是謝大姑娘心中所想。
她雖然與裴念祎較勁多年,但,驕傲如謝大姑娘,可不會將不如自己的人,當成對手的。
她對裴念祎,一邊是不喜,她總搶她的風頭,一邊,又是敬佩。
即便是裴家落難之時,她也只有兔死狐悲之凄涼,并未有任何落井下石的**。
可直到,裴念祎嫁給了沈欽同。
她聽著沈欽同新婚第二日拋下妻子,又聽著沈欽同從外地帶回來個嬌滴滴的外室,她聽著那些貴女們高高在上地嘲笑昔日的太傅嫡女,如今卻落得如此凄慘的境地……
她從來都笑不出來,她只是為裴念祎不值。
男人的那些荒唐行徑,憑什么叫他身后的女人受嘲笑?
女子何辜?
“裴念祎!”她走上前,心不甘情不愿地叫她,“你今天還沒有跟我道謝。”
謝知春氣鼓鼓的,倒不是針對她,只是,她厭惡沈欽同,卻實在沒有立場跑到人家跟前大罵他一通,故而,板著個臉……
謝大姑娘比她還大兩個月,如今云英未嫁,沒有自己與她搶風頭之后,謝大姑娘好像連京中的宴會都不稀罕參加了。
因著她今日的仗義執言,裴念祎硬是將她看順眼了。
“謝大姑娘,我今天可是有表示感謝的,是你自己故意不理我的。”
“我不管,”謝知春哼了聲,“我救了你,你得對我表示感謝。”
這人怎么……越長大越像個小孩了。
裴念祎好聲好氣地哄著她,“那請問,謝大小姐要什么感謝呢。”
謝知春像是被順毛的小動物,歪著頭道,“我希望你能離沈世子遠點兒,他配不上你。”
末了,她又覺得這番話有失自己作為謝大小姐的風范,便又端起架子道,“若有一天,沈欽同不要你了,你可以來謝家,本大小姐可以留你在家中做個女夫子,教我的弟弟妹妹們。”
謝知春行一,底下有不少弟妹。
裴念祎覺得,這個主意可行。
“笑什么?”謝知春斜瞅著她,“沈世子養外室的事情早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了,你都不擔心他真的不要你?”
“不是他不要我,是我不要他。”
謝知春坦率,她也不想藏著掖著,十幾年的相處,她早就了解謝知春是個什么樣的人了。
被自己比下去的那幾年,最生氣的時候,謝知春都未向旁人發過氣,只是默默撕毀不如自己的習作。
在她眼中,謝知春像初春的新雪,通透又不染纖塵,知世故而不世故。
像從前的自己……
“謝大小姐,告訴你一個秘密吧,”裴念祎湊近她,眸光閃閃,“其實,我和沈欽同已經和離了,所以你擔心的事不會發生。”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什么?”謝知春太過震驚,一把捉住她的手,“這是真的?”
“嗯,”裴念祎點頭,“只是暫時不便對外公布。”
謝知春立馬捂住嘴巴,“放心,我絕對不說。”
她居然敢和離!
壯哉!
勇哉!
她以為她身處窮巷,無從回身,卻不料,她竟敢將那窮巷給拆了!
虧得那些人還在背后笑話她呢,原來人家早已掌控了棋局。
運籌帷幄,有勇有謀,謝知春心內贊許,她還真有當年裴太傅的風采。
“謝知春,”裴念祎俯身在她耳邊低語,“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小心安遠侯。”
謝知春愣神之際,裴念祎已經離去。
宮中人多眼雜,不宜久留。
她告訴謝知春的話,不是空穴來風,而是在安遠侯書房門口,親耳聽到的。
謝家忠于圣上,不肯投靠二皇子,于是,他們便故技重施,想讓謝家,變成第二個裴家。
她原本并不想多此一舉,但,誰叫,刀子嘴豆腐心的謝大小姐入了她的眼呢。
夜色漸深,她抬腳上了馬車。
宮門深重,朱漆金釘在暮色中泛著冷光。
孟煜珩一身玄衣,獨自立在漢白玉鋪就的廣庭之上。
一名內侍提燈趨步上前,躬身細語:“將軍留步。宮道幽深,夜色已沉,這盞燈您且拿著,也好照個亮。”
“有勞公公。”孟煜珩接過燈籠,話音清冷。
身影相交時,只聽那內侍道,“景和公主故意為難沈少夫人,已被皇上關了禁閉,連帶賢妃娘娘,也被陛下訓斥,將軍放心,她下次定然不敢再針對沈少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