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郊外莊子上回來,裴念祎的雙手還在顫抖,墮胎藥的氣味仿佛還停留在她的鼻間,莊子上那女人的哀嚎聲,一句一句都在訴說著她是個劊子手,親手害死了一條無辜的生命。
她與沈欽同成婚兩年,至今尚未圓房。
她的丈夫,在成親的第二日便自請駐守閩州。
直到半年前,婆母去世的前幾天,他帶回來一個女子,口口聲聲要納這女子為妾,重病的婆母,被他這一氣,沒過幾天便撒手人寰。
安遠侯府何等門第,自然不能再容忍這女子入家門,沈欽同索性帶著那女子在外另行安家。
這半年來,他鮮少回家,裴念祎與他沒什么感情,倒也相安無事,可直到前幾天,她偶然得知,那外室竟然有了五個月的身孕。
這事兒,可就大了。孝期生子,一旦傳出去,外人的口水,都能將整座侯府淹沒。
她盡心盡力為沈欽同謀劃來的世子之位,便要拱手讓于仇人了。
老實說,裴念祎不在乎一個不喜自己的丈夫,但是,這突如其來的孩子,卻給了她不少的威脅。
于是,她帶著一碗墮胎藥,送到了莊子上。
卻不料,那女人也是個硬茬子,生生扛到了沈欽同回來。
那胎,不知墮沒墮成,但裴念祎知道,沈欽同馬上就要來找她算賬了。
“裴念祎,毒婦,你給我出來!”
院外傳來陣陣響動,沈欽同的怒吼聲如同催命一般,裴念祎心頭煩悶,認命一般打開房門向院外走去。
院門被撞開,裴念祎的貼身丫鬟春熙先跑了過去將他攔住,“世子爺,您不能這樣,那么多下人看著呢,你這是要將我們世子妃置于何處?”
“滾,要是嬌嬌和孩子有事,我就讓她去陪葬!”
憤怒的武夫如一頭惡牛,一腳踹在了春熙的肚子上。
“春熙!”裴念祎推門而出,就只看到院子門口倒在地上的春熙,她從屋內沖出去,還未湊近春熙,一道高大的身影便擋在了面前。
接著,一個巴掌狠狠打在了臉上。
沈欽同是武將出身,一身蠻力非常人可比,這一巴掌更是卯足了勁。
裴念祎被打得頭暈眼花,往旁邊摔去,主仆二人抱作了一團。她清楚的看到保護自己的春熙被踹得吐了一口血。
霎時,她忘記了疼,齜牙咧嘴地看向沈欽同。
嫁入侯府之時,裴家已經落敗,家中仆人走的走,散的散,只有一個春熙不離不棄的跟著她,她們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
她做了壞事,她認,但傷害她的親人,不行。
裴念袆拔下頭上的簪子,猛地朝沈欽同刺過去。
這點伎倆在武夫面前不值一提,簪子還未碰到他半分,沈欽同抬手揮落她的簪子,單手捏住了她的脖頸。
“心疼了是吧,你知道嬌嬌疼得滿地打滾的時候我有多心疼,裴念祎,你怎么這么狠毒?”
脖頸被卡得作響,裴念祎被迫仰著頭,她看著男人因用力而露出青筋的大手,適才因傷害了無辜而帶來的些許愧疚感煙消云散。
“嬌嬌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么要害死她的孩子?你怎么狠毒至此,連個嬰兒都不放過?”
喉間有血腥味涌上來,裴念祎被掐得直翻白眼,她很肯定,如果那個孩子保不住,這個男人會殺了自己泄憤。
求生的意念強烈,裴念祎猛一抬手,染著蔻丹的甲尖鋒利,快速在男人手背上滑出一道傷口。
沈欽同吃痛,松手之際,一把將裴念祎甩翻在地。
裴念祎臉上五個猩紅的手指印,迎上男人的冷冽目光,“我給過林嬌嬌選擇,是她自己貪慕侯府的榮華富貴,不愿意離開京城,打掉孩子,是她自己的選擇?!?/p>
“呸,你怎么有臉說這話,你逼著她在夫君和孩子之間做選擇,還要反過來責怪她?”
“我逼她?”裴念祎怒極反笑,她指著沈欽同,字字句句,如泣血一般。
“你成親三日便離家,我在侯府替你侍奉母親終老!
你帶外室逍遙快活時,我在與你繼母斡旋周旋,保全你的世子之位。
我自問待你們沈家一片赤忱。
即便你不喜歡我,我依舊在盡心守護我們這段姻緣,可你卻是變本加厲,孝期偷歡,與外室弄出個孩子,你一己之私,何曾顧慮過我的顏面,我的感受,又何曾替你逝世的母親想過?"
"沈欽同,你以為我當真愿意滿手沾滿血腥?若不是你荒唐至此,我又怎會被逼到這一步?”
“你這是在怪我?”
沈欽同的嘲諷聲如同涼水淋入心口,“你們裴家好算計,知道家族要被清算,才迫不及待將你塞給了我,若不是因為你,我早就娶了嬌嬌,豈會讓她受這等委屈?”
委屈?
聽著他一次次的縱容維護,裴念祎只覺好笑,她替他操持侯府,嘔心瀝血,步步謹慎,心力交瘁,睡不了一個好覺。
而那外室,在安靜的莊子里養著胎,用著侯府的錢,使喚著侯府的下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見她這個正妻,風花雪月,富貴安逸,多么令人羨慕的生活……
何來的委屈?
“你我自幼定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你沈家明媒正娶的嫡妻,我堂堂正正,何來算計一說?”她望著沈欽同,眼中的厭惡嫌棄不加掩飾,婆母去世不到一個月,你便與外室廝混上了,生前,你不曾盡孝,死后,你又踏著自己母親的尸首,做出這等無恥之事。"
"我那只是過于傷心才會……"
"過于傷心,所以才滾到外室的床上去了?"她語氣中的諷刺太過明顯,“你自己尚且不是個好東西,也配嚼我裴家的舌根?!?/p>
牙尖嘴利,從不服輸,沈欽同最厭煩的,就是她這幅模樣,哪里比得上嬌嬌的半分溫軟?
他只是做錯了事,她卻永遠都要揪著不放,像小時候那樣,她從來都是這般得寸進尺,肆意妄為,沈欽同一把掐上她的脖頸,面容狠戾。
“放手,世子!”春熙在一旁不停地捶打,卻被沈欽同一把推倒。
裴念祎翻著白眼,窒息之時聽到一道聲音,“世子,林姑娘醒了。”
沈欽同立即抽回手,臨走,不忘警告,“若你再敢動嬌嬌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我絕對讓裴家人悄無聲息地死在北疆。”
腳步聲遠去,裴念祎無力地癱坐在地上,春熙看著她脖頸處的淤痕,眼淚直流。
“老爺出事前,還想為姑娘謀個好歸宿,卻不料這侯府就是個虎穴狼窩,世子又是個如此拎不清的……"
家族流放,罪臣之女,夫婿厭棄,春熙不敢說下去了,她家小姐那么好的一個人,這兩年,都經歷了些什么?
往后,往后怎么辦呢?難道真要由著那外室進門,踩在自家小姐的頭上?
春棠院里一片狼藉,猶如此刻的她,裴念祎坐在地上,腦海中浮現出沈欽同生母的模樣來。
三年前,太子因在東宮制蠱被廢,身為太子太傅的父親,引咎辭職以此自保,可那些人并未就此放過裴家,兩年前,偽造一樁科舉舞弊案,將裴家男丁一律下了獄,留守北疆。
而婆母,就是在裴家被定罪前夕,已正妻之禮為她與沈欽同舉辦了婚事。
收留之恩,裴念祎一直謹記,婚后,哪怕沈欽同如此荒唐,她依舊在為沈欽同謀算,可今日,當她差點葬身沈欽同之手時,她突然明了——有些人的心,是捂不熱的。
"春熙,我要和離!"思慮過后,她揚起頭來,面上一片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