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一種能把人靈魂都凍結的死寂。
上一秒還因狂喜而沸騰的指揮中心,像是被瞬間抽干了所有空氣。
數百名身經百戰的將軍校官,臉上的笑容凝固成一尊尊荒誕的蠟像,連呼吸都忘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止。
“搜……”
一道沙啞、干澀的聲音,從錢鎮國喉嚨深處擠了出來。
他僵硬地扭動著仿佛生銹的脖頸,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像兩盞瀕臨燒毀的紅色警報燈,死死地盯著屏幕上那片血紅的區域。
突然!
“給——我——搜!”
一聲仿佛瀕死雄獅的咆哮,炸響在死寂的指揮中心!
錢鎮國猛地沖向總控臺,一把將擋路的參謀推到一旁。
他那只布滿老年斑和舊繭的枯瘦手掌,此刻卻爆發出與年齡完全不符的恐怖力量與敏捷,在復雜無比的控制面板上拉出一道道殘影!
“所有頻道,切換戰時緊急軍用密波!”
“功率給我拉到300%!增益器燒了也給我一直開!”
“各單位給我注意!空天戰略支援部隊!立刻調動所有在軌的海事、氣象、偵查衛星,數據全部給我轉接到這里!我要知道那片空域里全部信息,哪怕其中一只鳥的動向!”
“錢老,功率超載會瞬間燒毀三個頻道的增益器……”一名技術主管顫聲提醒。
錢鎮國霍然轉身,赤紅的眼珠子仿佛要滴出血來,一字一頓地從牙縫里擠出命令:
“我!說!執——行!”
“是!”
“航天!”
“蘇航天!聽到請立即回答!”
他一把搶過主通訊器,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對著話筒咆哮,嘶吼聲中甚至帶上了一絲無法抑制的,近乎哀求的哭腔。
“我是錢鎮國!兔崽子!你他媽給老子回句話!”
回應他的,只有一片冰冷、絕望的“滋滋”聲。
仿佛隔著生與死的距離。
“衛星!【天眼】系統!”錢鎮國猛地轉身,一把揪住衛星聯絡部主管的衣領,將他生生提了起來。
“給我調用【天眼】!立刻!馬上!對目標失聯區域進行像素級掃描!就算是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碎片,也給我從天上找出來!”
“錢……錢老,調用【天眼】需要……需要龍都的最高授權……”主管被他嚇得臉色慘白,嘴唇都在哆嗦。
“我給你授權!”錢鎮國幾乎是把字從胸膛里吼出來的,“出了任何事,我錢鎮國一個人擔!現在,執行!”
“是!”
命令被飛快地執行下去。
整個指揮中心,從狂喜的云端,被一腳踹進了混亂與絕望的煉獄。
沒有人再敢說話,只有儀器過載運行時發出的刺耳嗡鳴,和鍵盤被瘋狂敲擊的噼啪聲,交織成一首末日般的交響曲。
一分鐘后,空域搜救頻道傳來回報。
“報告!搜救01已抵達目標空域,高空雷達掃描……無任何發現!”
三分鐘后,東部戰區海軍艦隊搜救中心接駁進來。
“報告!已調動三艘艦船全速前往目標海域,海面雷達、聲吶探測……均無異常!海面平靜,沒有發現任何墜落物!”
五分鐘后。
衛星主管帶著一臉見了鬼的表情,連滾帶爬地沖了過來,他手里的報告單像一片隨時會飄走的落葉。
“報告!【天眼】……【天眼】平掃完成!目標區域……”
他卡殼了,喉嚨里發出“咯咯”的聲響,似乎不知道該如何組織那足以顛覆物理學常識的語言。
“說!”錢鎮國的心,已經沉到了馬里亞納海溝。
衛星主管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聲音都在發顫:
“J-10S戰劍的移動軌跡區域……太干凈了!”
“干凈得……不正常!我們沒有發現任何飛行器信號,沒有發現任何殘骸熱源,甚至……連它經過路徑上的高空云層都沒有任何被擾動的痕跡!海面的波紋,也和理論自然狀態完全吻合!”
“什么意思?!”錢鎮國一把奪過那份薄薄的,卻重如山岳的報告。
“意思就是……”主管閉上了眼睛,說出了一個讓所有人毛骨悚然的結論。
“錢老,從物理層面來看,那里……就好像從來沒有任何一架飛機存在過一樣!”
“它……它像是憑空蒸發了!”
轟!
錢鎮國松開了手,任由那份報告飄落在地。
他踉蹌著后退兩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金屬墻壁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憑空……蒸發?
他剛剛才擊落了鷹醬的六代機!就算在空中解體,那前后也該有發出求救信號!也該有成千上萬的碎片!
怎么可能……像被一只看不見的神明之手,從這個世界上,連同所有的痕跡,一并抹去!
角落里,一名以鐵腕治軍聞名的硬漢師長,曾是蘇航天在飛行學院時的“死對頭”,此刻卻死死咬著自己的嘴唇,腥甜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彌漫。
他拼命地仰起頭,看著天花板,可那不爭氣的眼淚,還是順著他飽經風霜的臉頰,滾落下來。
這種從天堂之巔,被一腳踹進無間地獄的巨大落差,徹底擊潰了在場軍人最后一道心理防線。
錢鎮國看著這一切,看著屏幕上那片仿佛在嘲笑著所有人的血紅色,看著周圍一張張從狂喜到呆滯,再到徹底絕望的臉。
他緩緩地,一步一步,像是拖著千斤重的枷鎖,走回了主通訊臺。
他再一次拿起了那個冰冷的通訊器。
這一次,他沒有咆哮。
他只是把那個通訊器,貼近自己干裂的嘴唇,仿佛那是他孫兒溫熱的臉頰。
“蘇航天……”
錢鎮國的嗓子,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兔崽子,你回來啊……”
這輕柔的呼喚,卻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你不是最嫌我泡的茶又苦又澀,跟喝中藥一樣嗎……你回來,我……我把我珍藏了二十年的那罐母樹大紅袍,給你泡個夠……”
說到這里,他身子一晃,手肘撞到了旁邊的桌子。
“哐當!”
一聲脆響,一個精致的紫砂茶葉罐摔在地上,碎成幾片,暗紅色的珍貴茶葉撒了一地。
他卻渾然不覺。
“你聽著……”
錢鎮國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讓自己的聲音不那么破碎。
“那架敵機的殘骸地點,我們已經鎖定了!你立下了天大的功勞!你知不知道,你為夏國空軍的發展,爭取了至少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啊!”
“首長……首長都親自給你請功了!”
錢鎮國用盡最后的力氣,吼出了那幾個字。
“是——建——軍——徽——章——??!”
“我們夏國所有軍人,幾乎一輩子都可能得不到的最高榮譽!你聽到了沒有??!”
“你他媽快給老子滾回來!??!”
吼完最后一句,他所有的力氣仿佛都被抽空了。
整個指揮室,再也沒有人能忍住。
壓抑到極點的抽泣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一名滿臉絡腮胡,肩膀上扛著璀璨將星的壯漢,猛地轉過身去,一拳狠狠砸在合金墻壁上!
“砰!”
墻壁上赫然出現一個淺坑,壯漢的手背瞬間血肉模糊,他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只是用手背瘋狂地抹著眼睛,寬闊的肩膀在不受控制地劇烈聳動。
他們不嫉妒。
在這一刻,沒有人會去嫉妒那象征著無上榮光的建軍徽章。
他們只有痛。
心如刀絞,肝膽俱裂的痛!
錢鎮國的話,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通訊器里,只剩一片死寂。
他緩緩放下了通訊器。
那只曾經駕駛戰鷹,斬落敵酋的手,此刻卻抖得連一個金屬塊都握不住。
“哐當。”
通訊器掉落在地。
他緩緩地,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沒了。
夏國空軍剛剛燃起的希望火種……
就這么……
熄滅了。
就在這片絕望的死寂之中。
就在所有人都被無盡的悲傷徹底淹沒,準備接受這個比死亡還要殘酷的現實時。
突然。
“滋啦……”
主喇叭里,發出了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幻覺般的電流爆鳴。
負責通訊監控的那個年輕參謀,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錯愕。
是幻聽嗎?
可緊接著——
“滋……呼叫……這里是……”
一個微弱、疲憊至極,卻無比熟悉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了出來。
“……這里是……戰劍……”
“……請求……返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