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真,你別嚇我啊……”徐曉思弱弱道,只覺得脊背一陣發寒。她在哪都吃得開,人緣特別好,早就認全了整個河灣農場所有人的臉。
她看著眼前這個“林紅梅”寫滿恐懼和怨毒的臉,記憶里浮現出之前的林紅梅:在落水之前,林紅梅分明是個總低著頭,說話細聲細氣還容易害羞的Omega姑娘。
“你又是從哪知道‘李秋桐’這個名字的?”
“林紅梅”抖若篩糠,但不說話。
“你對我似乎有一種瘋狂的執念,為什么?僅僅因為我是Omega?河灣農場里的Omega又不止我一個。”
“還是說。”
任映真微微前傾,壓低身體:“你覺得我‘應該’是什么樣子,徐曉思‘應該’嫁給誰,你‘應該’成為什么樣的人。”
“——你的‘應該’都不會發生。”
“啊!”
“林紅梅”看起來像是被他踩中尾巴,發出一聲尖嘯。她雙眼赤紅:“哈哈、想知道?好,我告訴你們,都告訴你們!”
“我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我是看過小說的人,你們河灣農場所有人,你們都不是真的!都是書里的紙片人,是任人擺布的角色,供人取樂的劇情道具!”
她語無倫次,顛三倒四,好像打開了潘多拉魔盒,將最深的秘密、最大的輕蔑和最荒謬的自負全部傾瀉出來:
“李秋桐是誰?他該在北大荒當他那個《鐵骨紅心》的主角,你是他的對照組,你應該不到兩個月就病退灰溜溜滾出北大荒!”
“至于你!”她伸出手指向一旁被嚇得面無血色的徐曉思:“蠢貨!”
“你本該嫁給趙玉樹過你的安穩日子!”
“林紅梅應該是《五寶福妻》的女主角,福氣滿滿連生五子,笑話任映真這個后面跟Beta結婚生不出孩子的Omega才對!”
“都怪你啊!”她大叫著:“你憑什么在這里當老師,為什么徐曉思這蠢貨圍著你轉?憑什么我落到這個鬼地方?小偷!”
這番罵完,最后的話語已經被猛烈的咳嗽和巨大的絕望吞沒。
“林紅梅”蜷縮下去,發出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
任映真沒說話。
聽“林紅梅”的意思,“任映真”應該在三本小說里先后給人家當對照組,還是被比到泥里的那個。
【我笑暈了主人公還挺忙的】
【任映真:加班.gif】
【這次還挺有意思啊還有穿越女來了,走正規手續還是背景設定?】
突然,“林紅梅”猛地抬起頭,被淚水泡得紅腫的眼里爆發出一種駭人的瘋狂光芒:“假的,都是假的,書里……我的福氣都沒了……回去!我要回去!”
說著,她不知從哪爆發出一股力氣,出膛炮彈般撞向了煎藥房用來支撐房梁的柱子。
“不要!”徐曉思尖叫起來,她離“林紅梅”最近,腦子還沒從剛剛的驚雷中完全回神,身體先于思考做出了反應,她立刻撲了上去。
“砰!”
一聲悶響。
“林紅梅”狠狠撞在那根堅硬的原木柱子上,雖然徐曉思撲過去,任映真也試圖扯住她,但這力道仍然沉重無比。
她的身體瞬間軟倒,額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鼓起一個青紫駭人的大包,一縷鮮血順著太陽穴蜿蜒流下。她雙眼緊閉,徹底失去了意識,癱在地上。
任映真蹲下身,探她頸動脈,又檢查頭部撞擊處和瞳孔反應:“還活著,可能腦震蕩了。我們拿擔架把她抬到前屋去。”
柳如濤剛進衛生所來找徐桂枝,聞聲過來搭了把手。
徐曉思握緊自己冰冷的手,沒有說話,看他們倆配合默契,把昏迷不醒的林紅梅安置在擔架上抬進了前屋。
她看見了。
她知道在“林紅梅”撞向柱子的時候,任映真動作慢了半拍……為什么呢?
待到今晚情況稍定,她深吸一口氣,努力組織語言:“映真,剛剛她說的那些,什么書里的角色……你相信嗎?”
任映真轉頭看她。
【哇,要走meta系劇情嗎,我喜歡】
“我相信。”任映真說。
徐曉思心里一沉,但見他又開口。
“我相信的不是穿越、小說,劇本,角色。”
“我相信即便這世上真有一本寫好的書,即便那書里已經寫好了我的結局——”
他的目光聚焦,重新落回徐曉思臉上。
“——我也能、也必須,在抵達那個結局之前,以我想要的樣子活出我自己想走的路。路的盡頭是深淵或絕境都無所謂。”
“我不要在抵達終點時,回頭望去,發現路上盡是妥協、悔恨和不甘的痕跡。”
“結局或許不由我定,但我絕不要在過程中后悔。”
徐曉思呆呆地看著他,半晌沒有說話。
無論有沒有那本“書”,他都會在這里,以他自己的方式過他的生活,做他的選擇。唯一區別只在是否為人所知。
她心底有一絲微弱的明悟。
夜色如墨,沉沉地壓在河灣農場上空。
林紅梅的情況一直不好。徐桂枝的年紀大了熬不住,任映真叫柳如濤看著老太太回小院休息,他和徐曉思輪流守著看情況。
不知過了多久,床上、林紅梅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她的眼皮劇烈顫動,喉嚨里發出一聲微弱的夢囈。
徐曉思瞬間驚醒,彈起來盯著她。任映真也轉過頭。
林紅梅的眼皮艱難掀開一條縫隙,眼神渙散而迷茫。她似乎想轉動眼珠,但動作極其遲緩。
徐曉思心都好像提到嗓子眼,她屏住呼吸,下意識地看向任映真。后者的眼中,似乎有一點閃動的微光。
徐曉思不敢確定,她只是死死盯著林紅梅的臉,心中有個微弱的聲音在祈禱:
變回來吧……變回那個害羞善良的姑娘吧……
讓這一切瘋狂都結束吧……
林紅梅的瞳孔漸漸聚焦,她目光掃過低矮的屋頂,最后落在了徐曉思和任映真臉上。
她眼神起初是空洞的,如同蒙著一層霧。但很快那層霧靄如同被無形的針戳破,迷茫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讓二人熟悉,讓徐曉思如墜冰窟的不甘。
那是一種被囚禁在陌生的軀殼里的絕望。
那雙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瞪著他們兩個,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卻因虛弱和疼痛發不出聲音。但那眼中的恨意和瘋狂卻比任何語言都更清晰地傳達出來她的身份。
那是“林紅梅”。
徐曉思再看任映真,他依舊坐在那,姿勢未變。但剛才她在他眼中所見的那種微光已經不見,既不憤怒也不驚訝,甚至不失望。
那像一縷燭火被微弱的風拂過,瞬間且幾乎無法察覺地明滅。
仿佛有某種他自己都未曾承認過的僥幸在此刻被那雙眼睛無聲且徹底地掐死了。
“醒了?”任映真問:“頭還疼嗎?”
“林紅梅”只發出抽氣聲。
“看樣子除了頭沒什么大事……”徐曉思說:“明早再叫徐奶奶來看吧。”
“嗯。”任映真說:“那我們也回去吧。”
“你、你好好休息……”徐曉思看了又看“林紅梅”,不知道還能說什么。
他們走前將燈火熄滅,衛生所又陷入一片濃稠的黑暗。
城里來了信。陳芝蘭的咳喘在秋寒中忽而加重,任映真同徐桂枝描述一番癥狀,老太太看完信有些憂心:“拖不得,得親眼瞧。”
場部給任映真批了個探親假,也允許徐桂枝一同去。恰巧場部一批農具零件要送到城里去,老石頭叔開車把他們一起捎過去,再帶一個柳如濤,路上可以幫忙照看東西,到了城里也能搭把手搬搬抬抬。
任映真不上班,河灣小學就放假。孩子們不見快樂,因為不僅看不見老師了,還得寫課外作業。
臨走前徐曉思還來送,幾十公里的路,她塞了堆煮雞蛋:“早點回來!”
進城的路顛簸漫長,抵達鋼廠家屬院的時候已是晌午。任映真這一路受熱烈歡迎,嬸婆們紛紛表示想念:
“哎喲!小真可算回來啦!”
“瘦了,農場辛苦吧?拿著,剛蒸的菜包子、拿著!”
“這倆雞蛋,給你娘補補!”
“這是嬸子新摘的蘿卜,水靈著呢!”
“劉嫂子昨天才念叨過你!”
連徐桂枝也被波及:“嬸兒,辛苦您老跟著跑這一趟,這孩子在農場多虧您照應吧?來、包子,拿著!”
老太太猝不及防地手里被塞進一個還冒著熱氣的包子。
任映真被塞了一懷東西,有些手足無措,幾乎要抱不住。
柳如濤伸手接過了他懷里搖搖欲墜的雞蛋和蘿卜,自然地替他分擔了鄰里間略顯沉重的情意,還順手幫一個差點摔倒的大娘扶了下菜籃子。
嬸子大娘們忽而安靜下來,目光聚集在這個面生、身量高挑的女Alpha身上。
任映真微微松了口氣,低聲道:“謝謝。”
見他倆這簡短而客氣的互動,嬸子大娘們眼里興奮的小火苗嗤地一下熄滅了:哦,原來不是對象啊……白高興一場!
進了任家堂屋,徐桂枝沒顧得上寒暄,徑直對掙扎著想坐起來的陳芝蘭擺擺手:“別動。”接著開始切脈。
柳如濤把東西放在桌子上就退了出去。
良久,徐桂枝收回手,示意任映真附耳過來,低聲道:“沉疴纏肺,寒邪入骨,腎氣衰微……兇險得很。”
見年輕人腮側瞬間繃緊,她才話鋒一轉:“但未必不能拔。得用猛藥吊住這口氣,再輔以溫灸固本培元。最要緊的是——戒憂思,少勞神,一絲一毫都耗不起。”
她一邊說,一邊從懷中掏出任映真熟悉的、封皮磨得發亮的小本子,撕下一頁開方子:“按這個抓藥,有幾味藥,城里藥鋪比我們那好找些。讓濤丫頭帶你去,她熟路。”
任映真接過帶著老太太體溫的紙:“嗯。”
他走出堂屋,留兩位長輩說話。午后陽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識瞇了瞇眼,目光掃過院落:角落那口只剩淺淺一層的水缸已經被填滿,井水幾乎要溢出來,在太陽下反射著粼粼波光。
柳如濤在水缸邊放下最后一桶水,桶底磕在泥地上發出輕微的悶響。
任映真覺得如果他是一個正常的Omega,又或者說,他再多點良心的話,他其實是應該心動的。
年輕的女Alpha額角掛著細密汗珠,幾縷碎發被汗水濡濕貼在鬢邊,工裝外套隨意搭載旁邊的柴堆上,單衣袖子高高挽到手肘,露出結實流暢的小臂線條。
柳如濤身上有一種他此刻沒有,也必然不會擁有的,蓬勃而踏實的生命力。
“徐奶奶開了方子,”他說,“讓你帶我去抓藥。”
兩人離開鋼廠家屬院,走過被高聳紅磚夾擊的喧鬧窄巷,噪音被刀切斷一般驟然減弱。一條僻靜的梧桐小徑蜿蜒向前,篩下斑駁的金色碎光。
沉默在梧桐樹的遮蔽下蔓延,但并不壓抑。
“柳同志。”任映真忽而開口。
兩人誰都沒停下腳步,柳如濤微微側過頭,表示在聽。
“你也看到了,我家的情況。”任映真也沒看她,繼續道:“所以在河灣農場、或者說我家的問題解決之前,我不會跟任何人在一起。”
話音落下,梧桐小徑上只剩下風吹過的沙沙聲,和兩人踩碎落葉發出的輕響。
柳如濤停下腳步,緩緩轉過身。沉默持續了幾秒,她向前邁了一小步,拉近兩人的距離。恰好有一塊陽光透過枝葉,照亮了她的臉。
任映真沒有在她眼中看見失落,反而看見了一種比陽光更熾熱的東西。
“你不跟我在一起,”她說,“也不跟別人在一起。”忽而笑了:“這對我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此刻Alpha鋒芒畢露,帶著一種她所特有的,近乎霸道的坦率:“我喜歡你,是我的事情。你當然可以繼續拒絕我,可以像現在這樣繼續試圖把門關上,把路堵死。”
“但是你不能阻止我站在門外。”
你不能阻止我繼續喜歡你。
“只要你不屬于別人,你的門沒有為別的人打開,那么,我站在哪里,怎么想、怎么做,都是我的自由。”
陽光在她濃密眼睫上投下細碎金光,也照亮她的眼中那點說得上是蠻橫不講理的純粹執著。
【小真媽媽第一期的時候看過你,你倆結婚的時候我能坐主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