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整,美術館 B 廳。
展廳有一種靜謐氛圍,淺灰色的墻體和未完成的裝置在陽光下投出柔和的影子。蘇靜雯推門而入時,林澈已經到了,正蹲在燈位前調整角度,手里拿著圖紙。
他聽見門響,轉頭朝她一笑,眼角微彎:“你來得正好,我剛試了幾種打光方向,你幫我看看。”
蘇靜雯換上工作用鞋,走近了些。林澈今天穿著深藍灰的襯衫,袖子挽到小臂,整個人顯得干凈松弛。他將手里的圖紙遞給她,順手彈了下紙角:“你昨晚不是還嫌我調得太散?我又做了一版。”
她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沒說什么,接過圖紙,側身一起看投影。
他們并肩而立時,肩膀幾乎貼在一起。她沒有后退。她也沒覺得需要后退。
她專注地看著光影變化,忍不住輕聲笑了一下:“你就是喜歡繞遠路,明明可以直接用冷光反射切角,你非要自己畫補光稿。”
林澈回她一個笑:“我就知道你會說這個。”
他們之間一直是這樣,說話順著接,沉默也不尷尬。他懂她的眼神,她習慣他的節奏。每次工作起來都很高效,既有默契也有余地。
她喜歡這種感覺。
“我昨晚其實畫了個新稿子,”林澈把另一張圖翻給她看,“加了你說的那組層疊線稿。你之前說‘光不是照在物體上,而是把陰影拖出來’,我就試著把那句話拆進來了。”
她怔了下,輕輕“嗯”了一聲。
“你還記得我說的話?”她下意識問。
“當然記得。你說的話我都記得。”
她低頭,沒讓他看到眼里那一瞬間飄過去的情緒。心里卻生出一陣細小的動容。
她記得任映真也曾說過這樣的話。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還記得嗎?她不知道。她也不想問。
林澈站起身,把燈調了一下。
她很清楚:他們之間沒有什么“不可說的東西”。
也許別人會誤會,也許任映真也已經開始懷疑——可她自己知道。
她從沒做錯什么,只是在一段日漸疲憊的婚姻里,找到了一種屬于自己的呼吸方式。
“你最近是不是壓力很大?”林澈忽然問:“今天看你眼圈有點重。”
“沒事。”她笑了笑,隨口說,“最近太晚睡。”
“你老公還在加班?”他說得很輕,“苒姐說他最近都很少出現。”
“他不是喜歡拋頭露面的人。”蘇靜雯語氣平淡:“他更擅長讓事不留痕。”
林澈沒有接話。他只是微微點頭,繼續看圖。
氣氛短暫靜了幾秒,又恢復到工作節奏中。她沒覺得哪里不對。就像走進一處安靜的花園,有風,有光,有對話。她不想讓這變得沉重。
她甚至覺得,如果她還要因為這種“無害的理解”而感到負罪,那才是一種對情感的壓抑和羞恥。
她問心無愧。
只是昨晚丈夫那些傷人的話像一根針,扎在她情緒最深的地方,不疼,卻不肯散去。
但她不想再想那些。
至少此刻,她只想專心工作。
至少此刻,林澈在她身邊。
下午兩點四十五,機場。
人來人往,落地接送區的喇叭循環播放著“請勿長時間停留”的提醒。任映真站在人群邊,神色平靜,身著剪裁得體的深灰大衣,身旁的保溫袋里裝著提前泡好的養胃茶和兩份暖心小點。
他抬腕看了眼表,下一秒,微微一笑,迎了上去。
“爸,媽。”
“哎喲,怎么還專門來接啊。”蘇母笑著拍了拍他的手臂,精神不錯,穿著打扮一如既往精致。
蘇父拖著行李箱,眼神帶著一點威嚴卻不失親切:“小真還是那么穩當,一看就放心。”
“爸媽長途飛行一定很辛苦吧。”任映真語氣溫和,動作熟練地接過行李,順便從側袋里抽出兩條厚圍巾遞過來:“室外風還是大,我替你們備了點,免得著涼。”
“小真還是這么細心。”蘇母笑道。
他們一路走出接機口,上車落座,后排座椅特意加了小靠墊。
途中三人不急不慢地聊著近況。
蘇家出身中產,小康之家,父母一生節儉,年輕時供女兒讀書辛苦不少。女兒成婚之后,他們終于可以過些輕松日子——旅居、聽展、喝茶、散步,算得上是晚年圓滿。這次回來,是因為蘇父近來聽力有所下降,蘇母想趁著回鄉順便做個體檢,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你爸最近耳背有點嚴重,我讓他去做檢查還不肯去。”蘇母忍不住抱怨。
“我明天幫您掛好號,聽力和血壓都安排上,順帶體檢也做一套,免得擔心。”任映真立刻接話。
“哎呦!你連這個都管得上。”蘇父大笑一聲:“你們小兩口的日子,是不是該輕松點?別老操心我們這把年紀了。”
“我們沒事的。”任映真笑著轉頭,“說起來,媽上次說想去看的那個法國雕塑展,下周我正好有客戶在那一帶,順路帶您去。”
“我說呢,還是有女婿好。”蘇母笑得眼睛都彎了,又嘆了一聲:“我們兩個啊,現在都老了,就盼你們小兩口多陪陪我們。雯雯那孩子啊,從小到大主意就多,是你包容她才過得安穩。”
任映真笑而不語,目光專注地看著前方車流,像是沒聽見這句話后半句里微妙的情緒。
“你們兩個什么時候考慮要個孩子?”蘇父忽然開口,話鋒一轉,語氣雖然還算爽朗,但也能聽出認真意味:“你看你們年紀也不小了,靜雯她現在穩定了吧?雇個保姆帶孩子,你們也能輕松點。”
任映真指尖輕點方向盤,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車內一瞬安靜下來,只有廣播里緩緩傳來的輕音樂。
他語氣如常:“她最近確實比較忙,剛策展完一輪,我想著讓她多歇一歇。”
“哎呀,小夫妻嘛,事有多忙都不是事!”
“是啊,我看你們現在這樣,再生個寶寶就齊活了。”蘇父補了一句。
“……”任映真眼神平靜,語氣沒有起伏:“等她狀態好一點,我們再聊聊這個。”
【這次的主人公情緒好穩定】
【這么美貌的卡皮巴拉嗎,想談】
【輕輕敲醒你沉睡的心靈,現在他是被屏蔽記憶了,等他恢復記憶了你知道他有多危險嗎】
他眼角余光掃到手機屏幕一閃。來電是“靜雯”。
他輕輕切入藍牙通話:“喂。”
“……你在開車?”
她聲音聽起來有些猶豫。
“在,快到家了。”
“爸媽怎么樣?”
“狀態挺好。媽說想喝上次的那款手作茶。”
“我回頭去買。”她頓了頓,才緩緩開口:“有件事想跟你說一下。”
“說吧。”
電話那頭安靜了一秒,仿佛她調整了呼吸才繼續。
“苒姐……賀苒,她想見你一面。”
任映真沒有立刻回應。
賀苒是圈內知名策展人兼藝術顧問,在上一個展覽中與蘇靜雯有深度合作,兩人關系密切。她倒不是任映真委托人的妻子,但她多半知道這筆轉移操作的具體流程,甚至可能在策略上提供了協助。
“她說只是熟人聚個餐,不談案子的事,也不希望你做什么決定,”蘇靜雯語調克制,“她只是想說幾句話。你要是忙——”
車子穩穩停進車庫,他解開安全帶才出聲:“什么時候?”
蘇靜雯在電話那頭明顯愣了一下:“……你要來?”
“你朋友要見我,不是嗎?”
十五分鐘前。
賀苒說:“直說吧,我想見你家那位。”
“你說任映真?”蘇靜雯問。
“當然?”訝異的反而是賀苒,讓她有幾分狼狽:“我知道你不喜歡幫人遞話,但這次……我是真的沒辦法了。你應該聽說那事了吧?”
“我不是當事人,我也不是受益人。但我牽了那家公益機構的顧問線,現在他的團隊已經在調查我是不是信托過橋的‘影子策劃’,再往下一步,我可能連正常出境都成問題。”
她頓了頓,又笑了一下:“我只是想請他吃頓飯,就吃飯。他想不信,那是他的事。我總不能連把話說清楚的權利都沒有吧?”
蘇靜雯看著她,有點遲疑:“我……我覺得他不會來。”
“你問問。就問問。”賀苒看著她:“我也不要你求他,就當是替我轉個話。”
蘇靜雯搖搖頭,笑得有些無奈:“他平常連我朋友聚會都不來,你讓我把他從客戶堆里拽出來吃飯?賀苒,你認識他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你不是他老婆嗎?”賀苒笑,聳肩:“你都沒試,我怎么信?”
蘇靜雯沒再說話,過了很久,才低聲道:“……我試試。”
她當時真的只是隨口說說。
“地址在哪?”電話那頭丈夫有些失真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晚上七點半,鵲語。”她低聲說完,忽然覺得有點局促。掛斷電話前,她下意識補了句:“……邵哥和姝姐也會來。”
“好。”
電話掛斷。
任映真收起手機,扭頭看向后排的蘇父蘇母,溫聲說:“爸,行李我一會兒拎上去。您和媽先上樓歇會。”
“你這孩子……”蘇父剛想說“別太累了”,話沒說完,任映真已下車,走到后備箱前去拿行李。
今晚的飯局,他當然要去。
因為他知道,林澈也會在。
他和蘇靜雯現在還是夫妻關系,他沒有理由不給自己的老婆面子。
而且原配對真愛這種場面,觀眾一定愛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