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掀起一陣彈幕狂潮的主人公一路爬上教學樓的天臺。
風很大,獵獵作響,任映真閉了閉眼,任憑風撩動衣角。他靜靜地俯瞰下去,目光劃過那塊鐫著古典花紋的鐵藝校牌、深色石柱和被專業園藝工人修剪、四季常青的草坪。
哪怕不認識字都能知道這所學校不便宜……也不歡迎他。
歷史悠久、學費昂貴、入學門檻高、注重精英教育的私立學校,通常就被稱為貴族高中。
這所學校的全稱冗長,正是《第二人生》本期劇本的主要舞臺。
所有核心劇情要么發生在校園中或課外活動,要么就在豪宅與家宴的細節里。
校園是戰場,家庭是囚籠,沒地方是“任映真”的容身之處。
任映真拿到設定資料后,第一時間不是查課程表,而是翻出了這所學校的招生制度與歷史記錄。
結果并不意外:精英中學的精英篩選標準,從來不單看成績。
學生大致被劃分為三類:
高調浮夸的不學無術型富二代。他們有的是名門望族子弟,有的是政商背景混血后代,能力不一定出眾,但背景足夠硬,哪怕連續掛科也能穩穩當當地混到畢業。
藝術類特招生。舞臺劇社、管弦樂團、模特班,芭蕾舞組……他們大多形象氣質出眾,憑借家庭資源包裝、或靠一技之長進入這所學校,為家族“鍍金”做最后一步鋪墊。
第三類特招生。成績優秀、背景普通,甚至貧寒。學校需要一點“勵志樣板”,才能在宣傳冊上講出“機會平等”“學術至上”的故事。
很巧,任映真正是第三類。
……
“查清楚了!任哥!”學生急匆匆地推門而入,臉上帶著壓不住的興奮勁兒,“原來那小子是第三類,家里沒背景,全靠成績進來的!嘖嘖,也不知道有什么資格這么拽,今天還敢——”
“拿來。”任知時淡淡打斷他,劈手奪過檔案紙。本來應該放在教師辦公桌抽屜里的學生檔案就這么隨便被翻閱。他擰眉掃過照片,只覺得好像被燙了一下似的,對方的臉長得莫名刺眼。
“嘖。”任知時將紙丟回桌上,懶得細看:“難怪這么不識相。”
旁邊的跟班見他不動怒,反而不甘心:“要不我安排一下?這種人隨便動動手指,就能給他搞點處分。再不濟,挑點毛病送他去禁閉室,學校那邊也不會說什么,畢竟特招生就那樣,惹出點事,直接退學處理了多干脆。”
任知時沒說話,半晌,他輕笑一聲。
“退學?”他漫不經心道,“太便宜他了。”
“那……”
“繼續玩。”任知時打斷他,“才剛開始。”
跟班一愣:“啊?”
任知時起身,撣了撣校服,慢條斯理地理好袖口:“他不是很會裝冷靜嗎?我就看看他能裝到什么時候。”
“對了,”他回頭看了一眼那份檔案,嘴角微微一挑,雖說語調不屑,但還藏不住隱隱在意,“你說他是哪個方家的?”
“好像不是什么旁系,就普通人。不過他有有兩個哥哥,老大已經工作,二哥在高三。”他頓了頓,又像是有些不甘心地加了一句:“這個新生也挺能卷,考第一名進來的。”
“……”任知時低聲道:“原來如此。”
三流出身,一流姿態。這種人他見得多了。仗著點成績和長相,總以為能靠表現點什么與眾不同的個性就能博得他們的注意力。
就是欠收拾。
【這學校設定也太真實了,禁閉室 義務勞動 寄宿制,這不比現實還狠?】
【這特么是精英教育還是集中營啊】
【樓上太天真了,我表弟就在類似學校——禁閉室算輕的,他們還有靜思房呢,三天不給飯吃那種/微笑】
【那這回主人公很危了…他上來就惹了BOSS,這個本親哥向來是千金的護花使者的好嗎?校董的兒子你也敢挑釁?】
他從天臺上拾級而下,準備回宿舍。
只見一根黑色的細絲,從他胸口延伸而出,毒蛇般蜿蜒著繞進樓梯拐角陰影的深處,那一頭隱沒在他的視野盲區。
細若發絲,黑如墨線,極其純粹而尖銳……是惡意。
他相信自己的能力不會說謊,任映真一挑眉梢,放重腳步聲走下樓梯。
果然,下一秒,樓梯拐角處一個人影猛然沖出!
“啊——!”
那人身形纖弱,似乎沒有站穩,手忙腳亂地往他懷里撲來,一下撞進他懷中。
任映真下意識伸手去扶,但那人卻軟軟地撞上來,兩人一時失衡,一同跌倒在樓梯平臺上。慢鏡頭般飄落的紙張間,少女仰起臉的模樣極為美麗。瓷白的肌膚透著淡粉,被貝齒輕咬的下唇泛著水光,連睫毛顫抖的弧度都恰到好處。
但任映真看得分明:她摔倒時本能護住的是頭發而非文件。
他們仿佛被定格在一幅柔焦的油畫里。
“對、對不起,”她的聲音帶著刻意壓低的嬌弱,目光卻不動聲色探入對方敞開的領口、順著鎖骨往上爬:“我剛才……太急了……”說到一半收聲。
任映真垂眼看著她,眼神平靜。
對方沒受傷,動作卻沒有要立刻起身的意思,甚至有那么一瞬,還微不可察地抬眸朝他看了一眼,柔中帶刺,羞怯中藏著確認。她在等他開口,或者伸手扶她。
在她按捺不住打算問“你還好嗎”的時候,這個不解風情的家伙開始撿紙。
暮色低垂,樓道光影斑駁,少年的身影被夕陽勾勒出一道淡金的輪廓。
他半蹲在地,姿態從容,方望槿打量著他的手,臉上神情不動,心底卻莫名泛起一絲煩躁。
那女孩一怔,終于開始撿紙:“是,是我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語調柔軟,幾乎帶著點發抖的愧疚。但那雙眼睛卻悄悄盯著他臉,呼吸輕輕亂了幾拍。
這個距離,她第一次看清他的五官——
比她想象中還要好看。
比她更加干凈、更加出挑、甚至更加惹人憐惜。
任望槿、她現在的名字。
劇本里的她是任家掌上明珠,團寵的唯一對象,這個學校最耀眼的公主殿下。故事雖然幼稚,但難度很低。
可這是任映真,他的第一期節目她已經翻來覆去看了五遍,自以為對方不過是個很容易就能被耍得團團轉的傻白甜。
畢竟第一期節目里妻子反復態度變動,冷漠以對,這男的居然還能原諒,再明顯不過的24K戀愛腦。
一張足以讓人忽略出身的臉……怎么偏偏長在他身上?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用智商換顏值?
她開始動搖了——不是在道德意義上,而是在策略層面。
比她好看、不討好她,卻能輕易抓住別人的目光……方望槿心里泛起一陣冰冷的不安。她低下頭,迅速掩去眼中翻涌的情緒。
她不能讓他融入這個學校,不能讓他在任家站穩腳跟,更不能讓他有機會被認回去。
“你的。”對方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小心思。任映真將整理好的文件遞來。紙頁邊緣殘留著半個鞋印——正是她剛才偷偷踢開的那張。
“謝謝你……”她聲音很小,卻溫溫柔柔,“同學,上次入學典禮,也是你對吧?你叫方映真,對嗎?”
她抬眼,那雙眼裝著刻意堆疊出的溫軟真誠,眸底卻閃過一絲極細極快的鋒芒。
任映真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轉身就要離開。
“方同學,”她突然伸手拽住他袖口,力道剛好能讓指甲隔著布料刮到皮膚,“能幫我把資料送到學生會嗎?就在……”
任映真抽回袖子的動作讓她踉蹌了一下。飄落的紙頁間,他看見少女眼中閃過一絲真實的錯愕——從來沒有人能拒絕任家大小姐的請求。
“不順路。”他轉身時,看見胸口那根黑線突然繃緊成弓弦。身后傳來紙張再次散落的聲音,伴隨著一聲做作的驚呼。
但任映真沒有回頭。
直到他的背影連同聲音一起消失,方望槿才慢吞吞地起身。
“真是……”她撫平裙擺上根本不存在的皺褶,突然對著空蕩蕩的樓梯輕笑出聲,“比想象中有趣呢。”
【靠,這氣氛美瘋了……但我頭皮也發麻了】
【兩位同框真的對我的眼睛很好】
【啊啊啊女主居然失敗開局?!快給我安排反擊!】
【本期的小任一直持續作死啊】
翌日,晨讀課。
任映真剛走進教室,就察覺到氣氛不對。
原本嘈雜的教室在他踏入的瞬間安靜了一秒,隨后響起幾聲刻意壓低的嗤笑。他的座位周圍散落著幾張被撕碎的試卷,桌面上用紅色馬克筆涂滿了刺眼的字跡——
“滾出去。”
他腳步一頓,目光掃過教室。
幾個男生正斜靠在窗邊,見他看過來,挑釁般地揚了揚下巴。角落里,幾個女生偷偷打量著他,眼神里帶著好奇和一絲微妙的憐憫。
任映真收回視線,徑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他伸手拂開那些碎紙片,從書包里抽出一塊濕巾,面無表情地擦拭著桌面上的字跡。紅色的墨水暈開,像血一樣順著桌沿滴落。
“喂,新來的。”
身后傳來一道懶洋洋的聲音。
任映真沒有回頭,繼續擦拭著桌面。
一只手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
“跟你說話呢,聾了?”
任映真疊好濕巾丟進垃圾桶,轉身看過去。
站在他桌旁的是個高大的男生,校服松松垮垮地披著,領帶歪斜,臉上掛著毫不掩飾的惡意。
“手拿開。”
男生嗤笑一聲,非但沒松手,反而加重了力道:“聽說你很狂啊?第一天就敢惹任哥?”
任映真沒說話,目光落在他手腕上——那里戴著一塊價格不菲的手表,表盤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男生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得意地晃了晃手腕:“怎么?羨慕啊?你們這種窮鬼,一輩子都摸不到吧?”
教室里響起幾聲哄笑,而第三類特招生們則無一例外地各自低下了頭。
任映真忽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
男生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一股劇痛從腕骨傳來——
“咔嚓。”
一聲輕微的脆響。
男生的表情瞬間扭曲,慘叫還沒出口,就被任映真扭過肩膀一把按在了桌上。
“我不羨慕。”任映真俯身,在他耳邊輕聲說道,“但如果你再碰我,我會讓你連表帶手一起捐給廢品站。”
教室里鴉雀無聲。
男生疼得冷汗直冒,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任映真松開手,直起身,目光掃過四周。
所有人都不自覺地避開了他的視線。
他轉身回到座位,繼續擦拭著桌面。他看見一根又一根黑色的絲線自指尖攀緣,纏上他的手腕。
實在礙眼。
任映真想,得想個辦法了。
畢竟任知時實在是欠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