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區A-07:收到探視申請】
【探視類型:沉浸式觀察】
【權限級別:4】
【備注:黑塔管理委員會已通過】
與以往的冰冷純白不同,這次的探視房間被設定成一個風格相對溫馨的起居室。柔和的暖黃色燈光灑下,照亮米色的布藝沙發和鋪著淺色格紋桌布的圓桌。桌上甚至還有一套茶具和一碟曲奇餅干。沙發旁邊甚至有一株生機盎然的龜背竹。
任映真伸手戳了一下,指尖傳來富有韌性的觸感。居然是真的植物,不是投影。
想要把這套東西放到黑塔里來,肯定需要不少信用點。而探視者要么另外花了大價錢,要么有極高的權限,才能定制探視環境——刻意營造這種令人放松的居家氛圍。
門向兩側滑開,探視者來得比主人公還晚是很罕見的。
是江嶼。
他徑自走到另一張沙發上坐下:“你看起來不太好。”
任映真無聲笑笑。48小時精神穩定時間一過他就開始上工了。這對其他“主人公”來說大概只是確保他們不會在探視中發瘋的最低標準。
“我想跟你談談。”江嶼維持了他的說話風格,依然直接切入主題:“我聽說過,第二期的真人助演方小姐跟你聊得不太愉快。探視你的人不少,但你還是維持最基礎的維生保障。”
他繼續說:“我至少可以為你提供一個睡眠艙,增設環境調節系統。或者你需要別的什么?有限、但必要的公共信息網絡接入?”
江嶼說得好像他在一個條件艱苦的地方接受什么觀察或治療似的。實際上,能為罪犯提供基礎生活保障已經是黑塔出于人道主義的舉措了。
《第二人生》在黑塔中打造過數以百計的明星選手,每個選手無一例外,在得到來自探視者的資助后都會首選睡眠艙。
隨著科技進步,人們早就拋棄了床這種東西。它只能提供原始、低效,甚至有害的休息方式。
而一個標準的睡眠艙能誘導意識體進入深度睡眠或特定修復階段,這些功能對選手們的精神狀態至關重要。
床是無法提供這些功能的。
江嶼精準地抓住了他本應該有的需要,能維系他的精神健康,防止他徹底崩潰。
“那我需要付出什么來交換呢?”任映真直視著他。
江嶼仿佛早已預料到他會這么問。
“我希望你能同意提取你本人的一部分性格和記憶數據。”
他停頓了一下,觀察任映真的反應,繼續道:“我想要基于你的數據制造一個更穩定安全的意識體出來。我保證會給他一個健康全新的身體,將他安置在安全舒適的地方。”
“他不會出現在公眾場合,黑塔已經通過了這一提案。”
“……原來如此。”任映真說:“你沒有攜帶記憶就載入異界了、對吧?然后你作為‘江嶼’,確實愛上了‘任映真’。”
“我能理解,拋棄現實世界的記憶負擔去體驗同位體的人生,這種人也并不少見。只是沒想到你會選《第二人生》。”
“一方面我真的對你很好奇,另一方面第六期的世界生存難度較低,我沒想過……”他沒說下去。
我沒想過居然會真的愛上一個不存在的人。
“那么,你有沒有想過,”任映真說,“你這樣做,跟陸枕瀾有什么區別?”
你的提案不正是另一種形式的囚禁嗎,安全舒適的地方,不可見光的身份,可供滿足私欲的身體。
他沒有說出后半句話,但目光已經道盡一切。
江嶼沉默片刻,卻沒有反駁他。
“陸枕瀾不打算來?”任映真繼續道:“我沒有在來訪者名單上看到他。”
出來后發現這兩人都是真人助演讓他稍微有些驚訝,再翻才發現原來是沒有攜帶記憶的特殊載入模式。怪不得他沒能從絲線上看出端倪。
“……在你的權限等級被刷新到1之前,他不會來的。”
在你的探視房間里不能放床之前,他不會來的。他不屑于浪費時間,想要的始終是一件受嚴密監控的“物品”,到那時他才會出現,因為那才是他想要的“任映真”。
任映真輕輕嘆了一聲。那估計陸枕瀾這輩子是別想見到現實中的他了。
“在現實里,你們是朋友吧。”任映真說。
反而變成罪犯在從探視者身上盤剝信息的局面了。
江嶼頷首:“……他個性是壞了些,但我們一起長大。”
怪不得能玩到一塊去,其實本質是同一種人。
“江嶼,”任映真說,“謝謝你的好意。但你說的這些我都不需要。還有、提取我的數據制造一個意識體出來,我也不同意。”
江嶼怔然地看著他,擰眉不解。他知道方望槿和任映真談崩的原因,根源是“獨享”;但他提出的條件不包括這一要素,為什么任映真還是拒絕?
如果一個人連最基本的改善都不會接受——
“方小姐也一樣,”任映真會讀心似的,打斷了他的思考,“區別只在于形式,不在于本質。我不會讓你把另一個我關進籠子,不論這個籠子多么安全舒適廣闊。一個睡眠艙也不足以成為讓我安分地待在你希望我待的地方的誘餌。”
“以你的財富、地位和權限,當然也可以選擇付出一定的代價讓黑塔強行提取我的意識體數據。”
江嶼僵了下。他剛才確實有種想要強行抓住什么的沖動,他能想象出自己如何運作關系、施加壓力……
“你當然可以這么做,然后呢?”
任映真沒有給他喘息和思考的機會,緊接著道:“他和我是不同的。”
江嶼太了解“任映真”是什么樣的人了,“他”是如何看待陸枕瀾的,以后也很可能將如何看待江嶼。他可以預想到對方的質問、反抗和憎恨。
而他想要索求的是那種滾燙的親密——如今卻不可能再復刻了。
他想要得到的是一個可能會反噬他的怨偶嗎?
還不如保留一個可供懷念的、美好的幻影呢。他應該知道以任映真的性格內核最終會復制出來一個什么東西。
同時,如果他這么做了,估計也會跟任映真交惡,甚至沒有來探視的理由了。
……有點后悔“江嶼”為什么沒能在節目中成功刷新任映真的權限等級,如果做得更多更徹底,甚至能夠贏得對方的信任和喜歡的話,那么現在的江嶼就可以做更多的事情了。
“我明白了。”江嶼說:“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我不會再提起睡眠艙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回答我。”
任映真沒說話也沒點頭,盯著他看。
“你其實并不介意自己的支配權被讓渡。”
這句話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他終于如愿以償地見到了漣漪。
“我能看得出來,你不介意身體接觸、被靠近還有索取,其實就算真的把探視權限刷新到Level 1或開放深度交互也不可能從你身上得到精神反饋或造成傷害——那么為什么、你如此嚴密地防備著被刷新權限等級?”
“——反而現實中被侵犯也沒有關系嗎?不管誰對你做什么,我都沒有見到過恐懼或抗拒,自己的身體對自己來說無所謂?”
這和所有主人公的行動邏輯是完全相反的。
大家都是在現實中扼腕嘆息沒有在節目里守好自己的心,而不是在現實中像一塊任人涂抹的白紙對這些行為無動于衷,反而在虛擬的節目里寸土不讓。
“這很好解釋啊。”任映真臉上并沒有被冒犯或慌亂的神情:“因為‘任映真’還有人生不是嗎?無限可能的未來,對自己身份的定義。我的防備出于本能。”
“但、你覺得我本人還有什么需要在意和守護的東西嗎?”
他甚至悠然自得地伸展了一下身體,聲音依然平靜:“所以被怎么對待都無所謂。”
對他而言沒有意義的存在,任映真不會產生“被侵犯”的概念。
探視結束后,任映真順手應付了來二巡的謝滄和其他普通觀眾。
……
今天比艾麗卡更吸引人注意力的是舞臺邊緣用全息投影構建出的、古老的木質帆船輪廓。觀眾們只有在博物館里才會見到這種東西。
“晚上好,親愛的觀眾們。”艾麗卡輕輕踢開腳邊虛擬的星辰:“第六期的《藏春庭》《夜不收》原維度分銷大家很感興趣,對不對?尤其是前者的沉浸式體驗,真是讓人腎上腺素飆升——而我們的第七期節目,將會更加‘熱情洋溢’!”
“因為這一期的劇本可是我們最親愛的觀眾們——”她伸手向前,聲音高亢:“一票一票投出來的!都是大家最愛的元素和對我們某位‘老朋友’的特別關照!”
彈幕數據流飛速涌過,有編號有名字。
主持人小姐的背后升騰起一片透出暗紅熔巖色澤的星云,它扭曲著勾勒出輪廓,從最新型號的輝煌戰艦一步步向前退化,最后變成一張巴掌大的純白折紙小船。
“我知道你們最想看到什么。”她眨眨眼,拿出手卡:“本次入選的元素有、海盜、神話、寶藏,我明白啦、我明白啦,越狼狽就越精彩,我們不會讓大家失望!只是可惜主人公先生要面對地獄開局啦。請各位千萬要抓緊桅桿——”
舞臺燈光驟然極度幽暗,只有艾麗卡的低語和剪影。她是這片光怪陸離的血肉漩渦中心的女祭司,將引領他們墜入無光之海:
“狂歡時刻,正式起航,第七期劇本是,”
“——《歡迎來到夜之海》!”
……
“鸚鵡螺號”現在是人間地獄。
甲板上翻倒的朗姆酒混合著污血橫流,他被瓷器粉末和硝煙嗆得直咳嗽。鸚鵡螺號船舷一側已經被鏈彈撕開猙獰的豁口。
**、大規模而系統化的暴力。任映真見過。
周圍各種雜音正沖擊著耳膜:
“女人!媽的、女人都藏哪去了?”
“再亂動就一刀捅死你!”
“不、別殺我,茶葉都在底艙!”
“天殺的雜種,你們會下地獄的!啊——”慘叫聲戛然而止。
然后是沉重的落水聲。
幸存的乘客被雙手反綁,暫時趕到船尾的角落。他低下頭伸手摸了摸——綁得還挺緊,摸不著一點可以利用的線頭。身邊的其他人正在哭:
“上帝、是流浪者號,是薩羅,我們完了……”
“聽說他從不留活口……”
“噓!閉嘴!”
“女人們都被拉去另一邊甲板了……”
“露西!”有人悲鳴道:“我的妻子!”
“笨蛋、現在還顧得上這個?我聽見他們正在甲板上發火,說這次沒找到好貨色,我們得想想辦法,不然都活不了——”
他拼出來信息了。這群人恐懼的絲線連向前端,他所在的這艘商客兩用船遭遇海盜、海盜團的團長叫“血錨”薩羅,惡名在外,他的船叫流浪者號。現在幸存的女人被集中在別處,落到他們手上,下場會極其凄慘。
任映真低頭開始搜索看有什么工具能拿來用用割斷繩索,這時候他反而有點懷念手銬了。被海水浸濕的繩索對他來說比手銬更難掙脫。
就在這時,一片陰影伴隨著酒氣籠罩下來。
“低頭找什么寶貝呢?”
一個穿著亞麻短褂的海盜用靴尖踢了下他小腿外側。他還是沒抬頭,反而后退一步。
“——剛剛怎么沒見還有這種貨色?喲呵、還躲!”不遠處另一個海盜發出怪誕的大笑。
“好像是東方人,下手輕點。說不準能賣錢,別弄壞了。”
“船長——”
在他面前的海盜被粗暴地推開了。
一只粗糙、布滿老繭還帶著火藥煙漬的巨大手掌向他伸來,伸出食指挑開了他垂下來的頭發捋到一邊,像剝開某種貴重物品的包裝。
任映真毫不懷疑他能捏碎自己的頭,他抬眼直視對方,看見了棕黃色眼睛里燃燒的東西、很純粹的,野獸發現想要的珍寶時那種原始的興奮。一縷赤紅色的絲線徑直連接過來。
嘖。天崩開局。
“名字?”男人問道。
“船長,他好像是啞巴。”一開始站在他面前的海盜急切地邀功道:“剛才一直沒吭聲,但我聽見剛才他們管他叫——”
“Zephyr(澤菲爾)。”
【這是第五期彩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