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公公,大約就是這些東西,**不離十。”
商云良把手里的宣紙遞給了呂芳。
萬壽沉默帝君此時已經(jīng)回到他最忠誠的乾清宮,作為皇帝身邊離不開的人,呂芳也只能跟來。
商云良此時就在乾清宮里的一間值房里,順便把師傅從呂芳那里順來的眼鏡還給對方。
呂芳先把商云良手里的紙接過,借著廊下燈籠的微光大略掃了一眼,然后就揣進了袖子里。
“這可是西洋進貢的寶貝,這宮里呀,不少人想要,還沒有呢。”
老太監(jiān)掏出一方白色的織錦,小心翼翼地把其實在商云良看來做功相當拉跨的眼鏡包好,這才抬頭看向商云良。
“你師傅年紀大了,就不叫他來了,看你在陛下面前也不露怯,這樣,你先在這間值房里候著,我進去給萬歲爺把東西交上去,這已經(jīng)夜深了,若萬歲爺無事,你們便回吧,明日休息好了再進宮。”
老太監(jiān)對商云良交代了兩句,然后便整了整自己有些褶皺的紅袍,大步流星地去了。
從這件事牽扯到太子東宮之后,陛下便變得暴躁的很,已經(jīng)有宮里伺候的,一個小小的錯處就被拉出去亂棍打死了。
呂芳知道他的主子心焦,因此也不敢怠慢,用最快速度把兩個太醫(yī)回報的結(jié)果遞到了皇帝的手上。
坐在帳幔之后,脖子上圍著一圈布條,里面裹著藥膏的皇帝正呲牙咧嘴地展開那張宣紙:
“呂芳啊,這內(nèi)容,你都看過了嗎?”
他下意識地想問這句話,時時刻刻都想試探眼前的奴才是否有騙自己的心思。
只不過這話到喉嚨里,就變成了咿咿呀呀,荒腔走板的古怪聲調(diào)。
看著呂芳那迷茫的眼神,以及就擱在自己手邊的墨碗和宣紙,嘉靖怔了一下,旋即煩躁地攏了一下袖子,深吸一口氣,略微平復心情,再把目光投向紙上的文字。
嘉靖不懂藥理,畢竟玉熙宮里的那些神棍煉丹,除了那些重金屬之外,都是什么貴就用什么,他們從來也不會跟皇帝講丹丸的原材料是什么。
總不能告訴皇帝咱們這個月的藥服完,等于你皇帝干掉二兩砒霜吧?
雖然不至于用這么抽象的東西,但意思是差不多的。
嘉靖仔細看完了上面記錄的藥材,然后把這張紙擱在了自己旁邊的小案上,又打開另外一張紙。
呂芳很有眼力價地端著一盞燭燈靠近,給皇帝再增加點亮光。
擺在皇帝面前的是兩樣東西,一樣是商云良送來的藥物鑒定結(jié)果,另一份則是他們在御藥房搜到的,未在記錄上,丟失的藥材清單。
只要這兩樣東西碰得上,就能直接證明東宮里面的一些人跟這件事脫不了干系。
嘉靖相信自己的兒子,畢竟六歲的孩子,你讓他明白皇權(quán)到底是什么實在太困難了,他也不可能這個年紀就琢磨著怎么弒君奪位。
皇帝的眼睛里,凌厲之色一閃而逝。
無論如何,這次事件過去,太子那邊,自己得再上上心了。
國之儲君,怎能讓外人擺布?
燭火搖曳,乾清宮最深處的房間里一片安靜,只有主仆二人有節(jié)奏的呼吸聲。
十分鐘過去,皇帝將一張被紅筆圈滿了的紙丟回了呂芳那里。
老太監(jiān)放下燭臺,捉過宣紙一看,這臉色頓時就非常難看,他抬起頭,看向臉色已經(jīng)黑如鍋底的皇帝:
“主子……”
回應他的,是嘉靖龍飛鳳舞的一個血淋淋的大字:
查!
……
東宮。
年僅六歲的太子朱載壡正趴在自己母親王貴妃的懷里呼呼大睡。
從成為太子的那一天,他的家就不是母親王貴妃的長春宮,而是這座他一點都不喜歡的東宮。
雖然身邊每一個人都告訴他,成為了這座東宮的主人后,他就是這天下第二尊貴的人。
年幼的朱載壡知道第一尊貴的是他的父皇。
但說實話,他寧愿不要什么第二尊貴之類的稱呼,長春宮里的那個小榻才能讓他睡得安心。
昨天夜里,年幼的朱載壡突然被侍奉他的太監(jiān)給喚醒了,還不等小孩發(fā)泄一下起床氣,一大幫子頂盔貫甲的士兵就進了他的東宮。
聽了太監(jiān)的解釋朱載壡才知道,這些兵是父皇派來保護他的。
太子殿下體諒這些士兵半夜加班保護他的辛苦,還命人帶著吃食去犒勞這些士兵。
原本朱載壡也沒當回事兒,到了后半夜扛不住,又沉沉地睡去了。
結(jié)果到了今天早上,他發(fā)現(xiàn)這些士兵沒有絲毫松懈的意思,反而是里三層外三層把他的東宮給圍成了一個鐵桶。
一個他熟悉的太監(jiān)也不見了,來教導他的東宮屬官更是一個沒來。
太子殿下這才意識到可能有點不對,鬧著要去乾清宮找父皇,結(jié)果還沒出去,就被上門親自看護太子的陸炳給擋了回來。
面對哭鬧不止的太子殿下,陸炳實在頂不住壓力,只能請了嘉靖的意思,把太子的生母王貴妃給請到了東宮。
這整個紫禁城,嘉靖也只會允許這個女人在這時候接觸太子了。
又是夜半,朱載壡被一陣嘈雜再次攪擾了睡意,一睜眼,發(fā)現(xiàn)自己的母親同時也點亮了蠟燭。
“何事發(fā)生?”
母親朝著門外喊。
很快,侍女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稟貴妃,外面?zhèn)髟捳f,太子殿下宮里的吳和,羈押在偏房,不知怎得突然七竅流血,侍衛(wèi)發(fā)現(xiàn)異狀進去查看,結(jié)果就只剩了半口氣。”
“什么!”
一聽自己貼身女官的話,知道實情的王貴妃直接從榻上猛然直起了身體。
“母妃,吳伴伴……這是怎么了?”
朱載壡有些茫然地問。
王貴妃已經(jīng)無暇再想出話來敷衍兒子了。
她太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了。
太子身邊的太監(jiān)牽扯到了刺殺陛下的事里面,現(xiàn)在陛下命令把人押在東宮來審,就是為了穩(wěn)定朝局,向外朝的那些人證明太子的清白。
現(xiàn)在好了,要是這狗奴才死在了東宮,那太子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想到這里,她立刻下床,顧不得整理衣襟,三兩步就沖到門口拉開了門,在女官驚愕的目光中朝著她大喊:
“快,把這件事告訴陛下,傳太醫(yī),吳和絕不能死在東宮!絕不能!”
這個本該平靜下來的夜晚,因為這突然的變故,波瀾再起。
現(xiàn)在還完全不知情的商云良不會想到,他今晚回家摟著上官靜香香軟軟的身子睡覺的美夢,注定要跟他說再見了。
麻煩,還多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