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桉航天大院內部對于犧牲職工家屬的補貼是有規定的。
云陽舒犧牲后,大院為家屬提供了經濟補助,一次性的撫恤金,相當于云陽舒40個月的工資。
按照規定,湯鳳玉再嫁前,湯鳳玉與云凝可以繼續在單元房內居住。
但實際情況多有偏差,福利房數量緊張,尤其是單元房,多少雙眼睛盯著她們,她們想繼續住在單元房內不太容易。
所謂的人走茶涼,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送走康靜一家子,湯鳳玉起身去廚房準備早餐。
她雖然沒說什么,但云凝能看出她眼中的失落。
這是她生活半輩子的地方,她肯定不想離開。
云凝若有所思。
她是航天大學的研究生,檢查出癌癥時還沒畢業。
癌癥兇猛,她積極治療,可僅僅生存了八個月。
走到生命末端時的痛,她至今還未忘記,所以就算她穿越到飯都吃不飽的年代,她也只會珍惜健康的身體好好生活。
現在她必須解決掉眼前的麻煩,才能考慮將來。
云凝剛到這里五天,沒有原主的記憶,還不了解梁桉基地的規矩,八十年代有些特殊,她看到她家里還有糧票和副食本。
她現在得搞清楚在梁桉基地生存的規則。
云凝離開家,對門的鄰居危明珠剛好也推開門。
云凝今年二十歲,和危明珠年紀相仿,危明珠還是大學生,原主高中畢業就沒再念書了。
看到云凝,危明珠全神戒備,死盯著云凝,隨時準備進入戰斗狀態。
云家的死丫頭雖然長得好看,可一點兒都不講理,她倆從小打到大。
最嚴重的一次,兩人在樓下扭打起來,旁邊剛好在修路,她們在剛鋪好的水泥上滾了兩圈,工人叔叔看到后險些犯病,最后每人回家領了一頓竹筍炒肉。
關于云凝的惡行,危明珠一只手都數不過來。
蠻橫、任性、不好相處,關鍵是力氣還挺大,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得。
這兩年危明珠對云凝是敬而遠之。
她和往常一樣,打算繞開云凝。
然而云凝熱情洋溢地朝她走了過去。
危明珠狐疑地看向自己身后,后面有帥哥?
云凝停在危明珠面前,親熱道:“你好~”
危明珠:“……”
要打起來了?今天怎么打?
完了完了,她才剛開始學柔術,沒想到這么快就要用到了啊!
云凝態度溫和:“我要去公交站,一起嗎?”
云凝眼中的自己:親切和善的鄰居。
危明珠眼中的云凝:不安好心。
兩人隔著一米的距離朝車站走,各懷鬼胎。
云凝努力鋪墊,“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咱們住在一個大院,其實比親戚要親近得多,你說是嗎?”
危明珠想到她和云凝打得難解難分時,互相抓著對方的頭都不愿松手。
她點頭,“是的,很親近。”
云凝又開始“難過”,“我最近確實遇到點兒難事,不然不會開這個口。”
危明珠想到五年前她和云凝互相罵對方是傻蛋,云凝說——“我再和你說話就是狗!”
危明珠再次點頭,“看來事情確實很棘手。”
都來當小狗了。
云凝開心起來,笑容溫柔似水,“我想著咱倆年紀差不多,應該有很多共同語言。”
危明珠:“……”
今天的云凝比以往可怕太多。
危明珠神色凝重,“你有話就直說吧,你是不是……病了?”
還是很嚴重,馬上要送命的那種。
不然她無法理解今天的云凝為何如此恐怖。
云凝怔了一下,她現在聽到生病二字,就會想起那股鉆心的痛,痛到最后,無論打多少止痛針都不管用了。
她臉色泛白。
云凝的長相偏柔美,皮膚格外白皙,臉色血色少了,就顯得人虛弱。
危明珠見狀,嚇得臉色都變了,她嚴肅道:“真病了?很嚴重?你需要我做什么就直說!就算你讓我把五歲那年搶走的娃娃還給你,我也能答應!”
危明珠痛心疾首。
那娃娃原本是媽媽買給她的,云凝看了很喜歡,非要一個。媽媽就說先給云凝玩兒,她當然氣不過,后來和云凝打了一架,硬是給搶回來了。
云凝:“……”
看危明珠的表情,好像答應了了不得的事情。
云凝連忙表明來意,“我爸爸走了,大伯一家總是來鬧,不瞞你說,她是惦記我家的單元房。我想問問你,你家里人也在研究所工作,對研究所的政策了解嗎?”
危明珠已經做好交出娃娃的準備,結果聽到了這么一個簡單的問題。
她沉默良久,問:“只是這件事?”
云凝斂起笑意,認真說道:“我和媽媽都舍不得房子。”
危明珠看著云凝嚴肅的表情,一時不適,她印象中的云凝從未如此正經過。
若是從前的她,在康靜去家里鬧時,就要開始砸東西了。
云凝的性子好像變了?
危明珠故意說:“你和以前一樣砸東西,把他們趕跑不就好了。”
云凝大驚失色,“這怎么可以?”
危明珠輕哼一聲,虧她還知道砸東西不文明。
云凝振振有詞,“這是在我家,砸的都是我家的東西,砸壞了我們要自己出錢買的。”
危明珠:“……”
也挺有道理。
危明珠搞不清云凝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她也不想看康靜這種乘人之危的小人得逞。她說道:“按照大院的規定,你們是可以留在單元房的,云叔叔是為了基地犧牲的,他應該保有生前的待遇。”
云凝面露難色。
雖說政策如此,但施行起來總是困難重重。
危明珠也懂云凝的意思,她繼續說道:“當務之急,就是去聯系云叔叔生前的同事,找和他感情好的,把房子保下來,別讓你大伯鉆空子。我估摸著,他們也會去找人,到時候你們這邊沒人,情況就不妙了。”
大院里研究所多,領導也多,湯鳳玉和云凝現在是孤兒寡母,沒人依靠,恐怕會被人家欺負。
云凝輕輕嘆氣,“我想過這一點,但是我……”
危明珠仍然和云凝保持適當的距離,從前滾水泥的印象實在太深刻,以至于她總覺得云凝會突然出手。
她問:“但是什么?”
云凝指了指腦子,“我前段時間出車禍了,剛從醫院回來沒多久,好多事都記不得了。”
危明珠:“!!”
難怪今天的云凝很奇怪!
真是怪了,她腦子壞了,性格居然也沉穩了?
云凝說:“我媽表面上沒說什么,但其實很難過,這幾天她強撐著去上班,我和她說話,她也經常聽不到,所以我想著,房子的事,還得靠我多跑跑。”
危明珠:“!!”
原來撞腦子,能把腦子變正常!
云叔叔犧牲后,云凝在家鬧了兩天兩夜,危明珠挺替云叔叔不值得的。
如果是她,父親驟然離世,她的天恐怕就要塌了。
現在云凝終于愿意做個正常人了!
危明珠給她出主意,“叔叔以前是11所的,你去11所跑跑。我記得他和一個設計師關系挺不錯的,但叫什么我忘了,我回去問問我爸,明天把名單給你列出來。”
云凝對大院里的各個研究所也不太了解,她順便問起大院的組織構架。
她是航天大學的學生,和所有航天人一樣,懷揣著飛出藍星的夢想,現在正好來到航天大院,要趁機多了解了解。
危明珠的目光再次變得微妙。
不愧是云凝,撞了頭后依然是草包,什么都不懂。
但危明珠不能乘人之危,她簡單講解一番,“科研區那邊有很多研究所,像是研究發動機的就是11所,對了,工廠那邊是211廠,做各種零件的。”
這個信息云凝知道,現在講究廠所合一,縮短運輸距離,211廠制作的各種零件能及時運送到位。
要很多年后,211廠才會脫離大院。
危明珠講完,又給云凝出主意,“云叔叔脾氣好,從前帶了很多新人,師父就是老師,他們對云叔叔都是有感情的。有個特別有天賦的,現在已經是設計師了,他雖然沒留在梁桉基地,但曾經在這里工作過,人脈比較廣,又有師徒情誼,還在你家里住過,肯定愿意幫忙,你問問他。”
危明珠語重心長道:“問他的時候,姿態一定要放低,不論他說了多難聽的話,你都要忍耐,知道嗎?”
云凝好奇道:“他的架子這么大?”
危明珠:“……,呵呵。”
她的笑容神秘莫測。
到底是人家架子大,還是云凝……不提也罷。
“他叫陸凌,我家里有他的電話,回頭一起抄給你。”
*
原主出車禍后,云凝才穿過來,原主的傷勢其實很嚴重。
云凝去看過病歷,正常來說,如此嚴重的車禍,她現在應該已經歸西了。
大概是因穿越這件事,身體情況也被改變,不過云凝還是要去醫院復查。
職工家屬在711醫院看病不必擔心費用問題,這是職工的福利之一。
五天后,湯鳳玉帶著云凝去做了一套全面的檢查,她的傷勢已無大礙,就是沒有記憶。
神經外科和神經外科的大主任一同來給云凝會診,也沒看出所以然,湯鳳玉只能接受這一事實。
兩人坐公交車回家。
公交車也是基地運營的,只在大院內部跑。
在梁桉大院,只要不往科研區跑,不要試圖偷偷溜出去,生活就很便利。
這也意味著,一旦出現問題,即便再微不足道,也會造成嚴重的后果。
科研區的一切都是保密的。
云凝遠遠看到科研區的大樓,有些羨慕。
她的航天夢啊,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湯鳳玉扶著云凝上樓。
剛走到二樓,云凝便聽到康靜的聲音,“領導您走一路累了吧?來喝瓶汽水,您再等等,她們母女倆不會走遠,馬上就回來。”
云凝心里咯噔一聲。
還真讓危明珠說準了,康靜去找人來要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