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數日,劉備軍終是辭別薊縣,攜劉焉所撥糧草軍械,一路向南,望廣宗迤邐而行。
隊伍行出約十數里,身后薊縣城郭尚在目力所及之處,忽聞后方傳來一陣急促而清晰的馬蹄聲,
聽聲音似乎只有一騎,卻來得甚快。
“嗯?”關羽丹鳳眼微瞇,手中青龍刀微微一緊,沉聲道:
“翼德,護住大哥后隊。列陣,警戒!”
訓練有素的義軍聞令即刻行動,迅速收縮隊形,顯出幾分精銳氣象。
劉備卻擺了擺手,笑道:
“云長不必過于緊張。此地尚屬薊縣范疇,光天化日,豈有敵騎敢如此單人匹馬追來?想必是友非敵。”
話音未落,一騎快馬卷塵而至,披風獵獵,正是白馬將軍公孫瓚!
他勒住神駿白馬,目光掃過嚴陣以待的劉備軍,嘴角掠過一絲贊賞,朗聲笑道:
“玄德!走得如此急,也不容某來送上一程嗎?”
劉備連忙上前拱手:“伯圭兄軍務繁忙,備豈敢再勞煩遠送?兄臺之情,備心領了!”
“你我之間,何須客套。”公孫瓚下馬,與劉備把臂相談片刻,盡顯惜別之情。
言罷,他轉向肅立的關羽、張飛,下巴微抬,帶著好勝之意:
“云長,翼德!此番薊縣步戰算你們厲害!下次若有機會,定要讓你們見識某家白馬義從的沖鋒!
某的馬上功夫,可未必輸于你二人!”
關羽聞言,撫須淡然一笑,眼中并無輕視,反而有幾分期待:
“公孫將軍麾下鐵騎之威,天下皆知。關某,拭目以待。”
張飛則哈哈大笑著拍了下胸膛:
“好說好說!下次定要與你馬戰三百回合!看看是你的槊快,還是俺的矛利!”
最后,公孫瓚走到好奇望他的牛憨面前,笑了笑,從馬鞍旁解下一柄邊地風格的佩刀遞過:
“喏,這個給你。”
牛憨一愣,茫然接過,不明所以。
公孫瓚看著他,語氣不像剛才那般爭強,反而帶著幾分隨意:
“謝你前日那半塊餅。這柄刀隨我有些時日,還算利索,送你防身。”
他頓了頓,看著牛憨依舊發懵的樣子,補充道:
“廣宗不比幽州,張角妖道麾下頗多亡命之徒。好生跟著你大哥,多用點心眼,別光知道傻砍。
若將來有再見之日,某請你吃真正的好酒好肉!走了!”
說罷,也不等牛憨回應,公孫瓚利落地翻身上馬,對著劉備一抱拳,朗聲道:
“玄德,保重!”
隨即撥轉馬頭,單人來,匹馬回,身影消失于煙塵中。
獨留下一頭霧水的牛憨,捧著那柄顯然非凡的佩刀,怔怔的望著公孫瓚遠去的方向,
良久,才甕聲甕氣的對劉備道:“大哥,他是個好人。”
劉備聞言一笑,拍了拍牛憨肩膀:
“伯圭兄確是性情中人。走吧,四弟,路還長著呢。”
牛憨點頭,揣摩著佩刀,隨隊南行。
正是初春時節,風月正好。
牛憨目光掃過身邊并轡而行的劉備、關羽、張飛,
又回頭望了望跟在隊伍后面那輛搖搖晃晃的馬車——
車上坐著嫌騎馬太累的簡雍,以及年紀尚輕、被劉備特意關照坐車的田疇和徐邈。
陽光灑在眾人身上,雖然前路未知,但此刻與兄弟摯友同行,心中卻是一片踏實暖意。
忽地,一段遙遠而熟悉的旋律毫無征兆地從心底浮現,與此情此景莫名契合。
他下意識地,用他那粗豪卻帶著點跑調的嗓子,低聲哼唱了起來:
“清風白晝,翻過了九州。天高任我游……”
歌聲歡快又帶著幾分奇特,與此時樂調迥異,在行進路上略顯突兀,又奇異融于風中。
“……反正是天大地大,四海為家,一曲人行路在天涯。”
他記不清全部歌詞,只能反復哼唱著這幾句最深刻的調子,旋律簡單卻透著一種說不清的悠遠。
身旁的劉備最先聽到這陌生的曲調,他側過頭,有些驚訝地看著牛憨,溫和地問道:
“四弟,你哼的這是什么曲子?調子雖簡單,卻頗有意味。”
牛憨正哼得入神,被劉備一問,頓時停了下來,臉上露出一絲罕見的窘迫,支吾道:
“啊?俺也不知道是啥,就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在哪里無意間聽到過,忽然就想起來了,就瞎哼哼。”
畢竟他自己也說不上來,這首歌是多會聽到的,又是多會藏在他記憶中的。
劉備并未深究,只是點點頭,輕聲道:
“天高任我游……豪邁啊!”
關羽在一旁微微頷首,難得地接口評價道:
“四海為家,一曲天涯……雖直白,卻道盡了吾輩仗劍天下,漂泊不定之實。”
張飛聽得最是興奮,豹眼圓睜,哈哈大笑道:
“哈哈哈哈!好!好一個‘天高任我游’!
這調子聽著就提氣!比那些咿咿呀呀的軟曲兒強多了!四弟,再大聲點唱!讓弟兄們都聽聽!”
馬車上的簡雍也掀開了簾子,探出半個身子,臉上帶著慣有的懶散笑意,嘖嘖稱奇:
“奇哉!咱們牛將軍不僅能陣前斬將,這隨口哼出的鄉野小調,竟也藏著幾分江湖豪氣?
‘反正是天大地大’,嗯,這話說得倒是灑脫!”
年少的田疇和徐邈更是覺得新奇。
此調異于雅樂民謠,節奏明快,詞抒胸臆,有不受拘束之豁達,讓心懷遠方之少年也不禁入神默念“天高任我游”。
牛憨被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臉發燙,嘿嘿憨笑:
“俺就記得這幾句……瞎唱的……”
劉備看著牛憨那窘迫又得意的憨厚模樣,不由莞爾,心情也被那簡單豪邁的歌詞感染,多日疲憊都消散了不少。
他揚鞭指向遠方蜿蜒的道路,聲音清朗,帶著笑意:
“好!好一個‘天大地大,四海為家’!此曲正合我輩心意!諸位兄弟,前路漫漫,正好以此曲為伴!駕!”
說著,他輕夾馬腹,加快了速度。
關羽撫須微笑,策馬跟上。
張飛更是興奮地嗷嗷叫,扯開嗓子試圖跟著牛憨剛才的調子吼兩句,結果調跑得比牛憨還遠,惹得眾人一陣大笑。
牛憨摸摸腰間公孫瓚所贈的佩刀,又看看前方大哥的背影和兩旁義兄的笑容,聽著身后馬車里傳來的少年低語與簡雍的調侃,
心中那份“四海為家”的漂泊感,忽然就被“與兄弟同行”的踏實感所填滿。
他不再害羞,又試著哼唱起那熟悉的調子,這次聲音稍稍大了些,混在馬蹄與車轍痕跡中,飄散初春原野。
“清風白晝,翻過了九州……”
隊伍繼續向南,歌聲與笑相伴,遺在北地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