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窈吶吶的不敢說什么,艱難的撐起身子,結(jié)果腿一軟,云巧趕緊扶著她:“姨娘沒事兒吧?”
“沒事,有點疼?!?/p>
何止是有點,簡直是特別疼,荊窈其實很怕疼,但是她已經(jīng)習慣了忍疼,她一瘸一拐地扶著云巧的手回了蘭香閣。
云巧把珍藏的薄荷膏拿了出來,小心涂在了她的膝蓋處,那紅紅腫腫還滲著血絲的模樣凄慘極了。
云巧一邊叮囑她一邊吹,荊窈嗯嗯啊啊的,捧著一碗玫瑰餡兒的湯圓吃的香甜。
翌日早,她天不亮就去了暮云齋外面候著。
睡了一晚,膝蓋并沒有好多少,走路宛如在刀尖上,疼得她臉色發(fā)白,還得在廊下站著。
今兒個天氣不太好,飄著細細的雨絲,打濕了她的鬢發(fā)。
屋內(nèi),賀清妧伺候葉云崢穿衣,葉云崢趁著她心情尚且不錯商議道:“五日后官家要啟程去行宮春獵,我想著把荊姨娘也帶上。”
賀氏臉色微變,春獵怎可帶那妾室去,豈非讓人恥笑。
可葉云崢有心想帶荊窈去散心,握住了她的手:“阿妧,現(xiàn)在汴京城內(nèi)對你的訐攻之言愈演愈烈,帶著荊氏對你并無壞處。”
賀氏臉色一怔,頓時一股暖流涌過,猶有些不敢相信:“崢郎?!?/p>
滿心的幽怨與憋屈消散了些。
鄭媽媽進屋給賀氏使了個眼色,賀氏頓時明白:“崢郎的話,我自然是聽的,好了,不說這些了,傳飯罷,鄭媽媽,把人叫進來一起吃飯。”
鄭媽媽應了聲,頂著葉云崢莫名的視線,她把荊窈喚了進來。
觸及到她那張艷麗的臉蛋后葉云崢臉色微沉,覆在膝上的手掌莫名蜷縮。
賀氏笑道:“都是一家人,昨兒個窈妹妹定也委屈,今日便坐下來一起用個飯?!?/p>
葉云崢不自覺的看了荊窈一眼,忍著違心道:“她一個妾室,怎能與主母同座,便叫她在一邊伺候罷?!?/p>
賀氏滿意了,葉云崢呼出一口氣,覺得屋內(nèi)的氣氛莫名有些難忍:“我先走了,早朝在即,我得先去內(nèi)閣一趟?!?/p>
賀氏微失落,但是也沒有阻攔:“天兒冷,爺多加些衣服?!?/p>
她起身親自伺候,郎才女貌的模樣宛如一副畫,鄭媽媽得意的斜視被無視的荊窈,想瞧她失落的反應。
荊窈卻神游天外,她腹中饑腸轆轆,桌上的肉餅散發(fā)著誘人的熱氣,忍不住咕了一聲。
鄭媽媽只以為她是失落加無以面對,掩耳盜鈴罷了,不禁更為得意。
葉云崢離開后賀清妧收斂笑意,坐回了桌前,視線落在了荊窈身上。
確實是個極美的女子,饒是賀清妧這般自詡才氣頗高的女子也忍不住妒忌這般俗世之色。
她著一襲偏淺的窄袖褙子,不莊重華麗,卻恰到好處的勾勒出纖細的腰肢,腰肢上,是飽滿的與尋常女子不同的雙峰。
艷麗的臉頰微圓,中和了很有沖擊力的容色,反而添了一絲嬌怯柔軟。
呸,狐媚子。
賀清妧心頭窩火,她漫不經(jīng)心地攪動著燕窩:“你今年多大了?”
荊窈乖乖回答:“回少夫人,十六。”
“十六,如花似玉的年紀。”賀清妧似乎在出神回憶。
“想當年,我與世子便是這個年紀成婚的,他來求娶時跪在我父親面前,央求了許久,我父親才答應?!?/p>
荊窈有點不太明白賀氏好好的和她說這個做什么。
賀氏語氣陡然一冷:“你以為你能得他青眼多久,男人,不過就是貪圖你年紀小,美貌罷了,年紀小又貌美的女子如地里的韭菜,一茬接著一茬,別太把自己當回事?!?/p>
荊窈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她已經(jīng)站了快半個時辰了,腿疼得都快暈了。
賀清妧看著她那棉花似的模樣,更窩火了。
“笨嘴拙舌的礙眼,退下吧?!?/p>
荊窈如蒙大赦,低著腦袋忍著疼一瘸一拐的回去了,她能聽出賀氏的意思。
叫她來無非就是告誡她安分守己。
這些道理她都聽煩了,怎么誰都來說一句,就沒人去管住葉云崢的腿呢?光與她說頂什么事啊。
荊窈也是不明白了,一個個高看她的很。
云巧不免為自家姨娘感到憤憤。
“姨娘別難過,過幾日世子定會重新過來的?!痹魄稍谂赃叞参克?。
云巧生氣,荊窈卻嘶嘶哈氣:“疼,慢點?!?/p>
“姨娘別傷心,少夫人這是嫉妒您呢?!?/p>
荊窈一臉茫然,慢吞吞哦了一聲,然后就沒反應了,云巧對她的慢半拍有些氣惱:“姨娘怎的一點反應都沒有,您明兒個可不能這樣了,借著您的傷對世子哭一哭,撒一撒嬌,世子說不定就心軟了?!?/p>
反應?荊窈高興還來不及呢,她巴不得世子與賀氏好好的,這樣賀氏高興了,也就不會找她的不痛快了。
她嘴上敷衍著,心里倒是想拿這傷口討些首飾才有用呢。
……
荊窈翻來覆去的一晚上都沒睡好,起來時臊眉耷眼的,她怕壓著傷口,不敢肆意的滾來滾去。
云巧進屋催促:“姨娘,今兒個您親手做一份糕點,送去世子書房罷?!?/p>
荊窈翻了個身:“不去了吧,世子現(xiàn)在正瞧我不順眼呢?!?/p>
云巧恨鐵不成鋼:“就是因著世子生氣,您去哭一哭,撒個嬌認個錯總比什么也不做強,您想想,在家中時那崔氏可不就是如此,把老爺?shù)男亩歼木o緊的……”
不提崔氏還好,一提崔氏荊窈就板臉:“你別提她。”
云巧也自知說錯了話:“是,奴婢去給姨娘備膳。”
一提崔氏荊窈就覺得惡心,她惡心父親,惡心崔氏,也惡心自己。
因著這話,她早飯都沒吃多少。
葉云崢則晾了荊窈兩日,日日去暮云齋那兒,賀氏越發(fā)容光煥發(fā)。
云巧瞅著自家主子實在沒心沒肺,還有心思繡想著可不能再這么下去了。
她心一橫提著食盒傍晚時便去府門前堵世子去。
過了有兩刻鐘左右,府門前停了一輛馬車,一道清雋身影下了車,云巧眼眸一亮:“世子。”
葉云崢識得這個婢女是荊窈身邊的人。
“何事?”
云巧遞上了食盒:“世子,這是我們姨娘親手做的糕點,她雖傷了腿但還惦記著您,我們姨娘說,她知道錯了,還請世子憐惜?!?/p>
葉云崢神色微動:“她可還好?”
云巧靈機一動:“姨娘面上不顯,實則日日入夜哭泣,她嘴上不說,實則心里委屈著呢?!?/p>
葉云崢果然心軟:“罷了,我去瞧瞧她?!?/p>
云巧大喜過望:“唉。”
得知葉云崢去了蘭香閣,賀氏臉色又沉了下去。
荊窈還在床上津津有味的讀話本,吃零嘴,她趴在床上,葉云崢進屋時瞧見的便是她似貓咪一般慵懶的模樣。
“窈兒?!?/p>
清越的嗓音喚回了荊窈出神的思緒。
“世子?”她愣了愣,趕緊起身端莊的下了床。
“別動,你腿還傷著,坐著。”葉云崢扶著她坐回了榻上,“可是對我生氣?”
荊窈實在地搖頭:“奴婢不敢?!?/p>
葉云崢只以為她是嘴上這么說:“窈兒,是我叫你受委屈了,賀氏妒心強,性子狠辣……”
荊窈心突的一下提起來,趕緊阻止他:“沒有沒有,我……奴婢不委屈。”
天哪,別害她。
這兒到處都是賀氏的眼線,要是叫賀氏聽見,肯定會覺得是她挑撥離間的啊。
葉云崢看著她這副心慌的樣子心里一縮一縮的發(fā)緊:“昨日我若是不叫你罰跪,賀氏肯定會遷怒于你?!?/p>
他還沒說完,荊窈的手就捂住了他的嘴,一陣淡淡的香氣飄散在了他的鼻端令他陡然恍惚。
濕軟滑膩的小手叫他身體內(nèi)騰地躥起一股火。
荊窈沒有發(fā)覺他幽深的眸子,心頭咚咚跳的很厲害,一邊小心翼翼地往外瞧著。
“世子,不必再說了,我都明白,明白。”荊窈白著臉安撫他。
葉云崢低垂著眸子,明知道她性子軟,但還是硬著心腸道:“但賀氏終究是我的妻子,是我逾矩了,接下來我會嚴格按照后院規(guī)制過來,旁的日子便不來了?!?/p>
還有這種好事?
荊窈眼眸一亮,乖巧道:“世子放心,奴婢都懂?!?/p>
葉云崢看她這么懂事,心里反而不是滋味兒了,但還是壓下心中不快:“過三日,是春獵的日子,屆時你也隨我走,好好玩兒一玩兒?!?/p>
其實春獵荊窈也不是很想去,她一個妾去了也是被排擠恥笑的份兒。
她委婉道:“奴婢的身份恐怕不太合適罷?!?/p>
“無妨,沒那么多規(guī)矩,你到時候不要現(xiàn)于人前便是了?!?/p>
話已至此,荊窈只要應了下來。
只是沒等春獵,率先迎來了平陽縣主的邀約。
凝香趾高氣揚的進屋知會:“少夫人說縣主要去城外法云寺上香,命姨娘也跟著去,說拜一拜送子觀音,好快些得個孩子?!?/p>
荊窈慢吞吞的應了聲,不情不愿的換了衣裳去了。
她歇了兩日,膝蓋其實已經(jīng)不怎么疼了,縣主的命令她不敢不從,萬一再給崔氏說兩句她的壞話,她阿娘被遷怒呢。
“走吧走吧。”她到時候就裝鵪鶉,去磕個頭就回來了,臨走前不忘往荷包中塞了四塊兒糯糯的水晶糕。
她出了蘭香閣,先去了暮云齋,站在一邊兒等著,等賀氏收拾好出來了再跟在后面。
縣主出城自然是浩浩蕩蕩,身邊跟了兩個婆子,四五個丫鬟,一眾護衛(wèi)不等。
賀氏與縣主一輛馬車,她,很倒霉的與賀清綰湊在了一起。
“你怎么在這兒?!辟R清綰一瞧見她便炸了,荊窈當做沒看見,“縣主讓我跟著的,說拜拜送子觀音去。”
她特意搬出縣主,免得賀清綰又找她的茬兒。
果然,賀清綰聞言便只是不疼不癢的刺了她幾句,翻來覆去就是那些話,荊窈都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了。
法云寺清幽古樸,高大的梧桐遮天蔽日,入目一片檀色與青綠,婢女為幾位主子打起了傘,一則是為了遮陽,二則是為了遮掩過盛的容貌。
荊窈乖巧地提著裙子下了馬車,卻被賀清綰用肩膀一撞,她哼了一聲便跑去了縣主身邊撒嬌。
一行人登上了石階,進了寺內(nèi),這樣好的天氣,寺內(nèi)香客實在不少,云巧小心地護著主子不被擠到。
荊窈滿心都在前面的路,忽聞縣主揚聲道:“你們怎么在這兒?!?/p>
荊窈感覺目光被竹傘遮住了,便伸出素白的小手抬了抬,目光登時被那抹高大的身影攥取。
賀安廷今日與咸安郡王府的小舅舅相攜而來,小舅舅剛剛而立,是郡王妃的老來子,如今在西北邊境慶州為將,而今好不容易回來一旬。
“長姐?!贝蕹帩M含笑意遙遙一拱手,二人便說起了家常話,賀安廷目光則落在了最后面腦袋被紅梅傘面此地無銀遮得嚴嚴實實的丁香色身影上。
她與后頭那婢女宛如無頭的樁子一樣,一動不動,頗有掩耳盜鈴的嫌疑。
賀安廷:……
荊窈把臉藏在傘面下,暗暗念叨看不見她看不見她。
倒霉的是,耳邊相繼響起賀家二姐妹的見禮聲:“小舅舅。”
她不能不識禮數(shù),半是尷尬地抬起傘面,盈盈一福身,小聲道:“崔將軍、賀大人?!?/p>
傘面抬起的一瞬間,崔硯便被驚艷到了:“這位是……?”好一個與眾不同的姑娘。
賀安廷洞若觀火淡淡道:“云崢的妾。”
縣主剛要打掩護打過去,結(jié)果被自己親兒子揭了身份,她瞪了賀安廷一眼。
崔硯面露失望:“既是妾……為何與長姐一同而來。”
崔硯不知葉家的事,縣主便實話實說:“她的母親是崔鳳云?!?/p>
崔鳳云便是荊窈最討厭的崔氏,她出身咸安郡王府,乃是一通房所生。
崔硯恍然大悟:“既是如此,你合該喚我一聲小舅舅?!?/p>
荊窈乖巧道:“小舅舅。”
身份有別,崔硯不好搭話,轉(zhuǎn)而與縣主并肩說話。
賀安廷則余光捕捉到了那道身影,安分守己的跟在后面。
幾人進了大殿,荊窈先隨縣主跪在了蒲團上雙手合十叩拜佛祖,她生的秾麗明艷,便是只著素凈簡單的褙子,也惹了眾多視線。
賀清綰偷偷罵:“狐媚子?!?/p>
此言落在了賀安廷耳朵里,他不可遏制的側(cè)首瞧了過去。
只瞧見了美好精致的側(cè)顏,身姿筆挺地跪在蒲團上,垂眸斂目,鼻尖小巧挺拔,粉唇飽滿圓潤,殿外的光透過來的瞬間呈現(xiàn)淡淡的櫻粉,長睫輕輕顫動,宛如蝴蝶的翅膀。
他又想起了那日在伯府時她被他揭穿把戲時羞憤的模樣,萬沒想到今日還是不死心。
賀安廷并不信這三次的偶遇是巧合,只是認為此女實在心機頗深,自他當閣老來,臥底、細作、棋子、刺客、美人無數(shù)人都想從他這兒獲得什么。
更甚曾經(jīng)有幾旬他都沒睡過整覺,也造就了他疑心頗重的性子。
賀安廷收回了視線,冷色斂目,這并不是什么值得他上心的事。
拜完佛祖后,縣主把荊窈喊了過來:“你去后頭,還有個供奉的殿宇,里面便是送子觀音,你去拜吧。”
“是。”荊窈面上不顯,提著裙子乖巧的去了后頭。
她才不拜。
聽說這兒的素齋飯很不錯,未免被人看見,荊窈尋了個屋子,向小沙彌要了一份準備填飽五臟廟。
菜色確實很清淡,但勝在爽口,荊窈慢吞吞的一口接著一口,云巧看了著急,幾次催促:“姨娘快快吃,吃完我們還要去拜菩薩呢?!?/p>
“沒事兒,你替我也行。”荊窈敷衍道。
云巧知道自家姨娘扶不上墻,便認命地接下了這個任務,想著不拜白不拜。
人走了,耳朵清凈了,荊窈吃的更開心了。
沒多久,外面忽然想起嘈雜聲,荊窈面露疑惑,她起身就扒到門縫上去看,卻發(fā)現(xiàn)人流全部涌了出去。
她也顧不得什么了,趕緊打開了門,抓著一個路過的沙彌問:“這是發(fā)生何事了?跑什么?”
“施主趕緊先走吧,寺內(nèi)突現(xiàn)刺客,殺人如麻,現(xiàn)如今正藏身在此,開封府尹已經(jīng)帶人來搜寺了?!?/p>
荊窈嚇了一跳,下意識的也往外走,待至前殿時她才發(fā)覺云巧不見了。
她喊了幾聲也無人應答,便咬咬牙轉(zhuǎn)身往回走。
賀氏叫不住她,索性懶得管了。
荊窈心懷擔憂,逢人便問,只是那些香客都急著逃,都沒心思搭理她。
她沿路往觀音殿而去,甫一進院余光寒光一閃,便見一柄劍橫亙在了她脖頸前。
荊窈登時傻了,心跳幾乎停止,僵著身子一動不敢動。
刺客蒙著臉,看著落入自己手中的美人饒有興致:“沒想到今日生死面前還能有如此艷福。”
“你想多了,沒有生,只有死?!钡统晾涞穆曇趄嚾豁懫?,賀安廷緩緩踱步進院,身形高大挺拔。
余光的煙灰色令荊窈燃起了生的希望。
刺客方才混入香客中,自然知道荊窈與賀安廷是一起的。
“給我備一輛車,否則我便殺了她?!奔怃J的利刃往荊窈雪白的脖頸里挪了挪,霎時殷紅的血絲滲了一點出來。
賀安廷淡淡的看著他,神情不耐:“她是死是活,關(guān)我何事。”
荊窈心頭一沉,神情慘白,當真沒想到他如此涼薄,即便人命在他們這種權(quán)宦心中如草芥,可她好歹是伯府的人吧,就就這么割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