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三年夏末,大理寺隔了一條街的甜水巷,姓程的一戶人家院子里,時不時的響起一陣用竹篾篩東西的嘩啦嘩啦聲。
程滿月把竹篾放到架子上,走到屋門口,忍著頭上一抽一抽的疼,扶著門框,慢慢坐到門檻上。
她托著下巴,有些無聊的看著屋檐底下串著的三串干菜,墻角上少了一條腿的矮飯桌,用來當杌子的發霉木頭樁子,還有院子里倚在墻上,隨時都能散架的木頭架子,不論哪一樣,都在訴說著家中窘困赤貧。
距離她穿到這里,已經過了六日。
她原本是現代的手工博主,因為下鄉助農拍攝農產品,不小心跌落進山澗,最后的記憶是頭撞到石頭上的劇痛。
現在的身體也叫程滿月,阿耶是府衙前捕頭,阿娘是照料家中的婦人,還有三個已經出嫁的姐姐,跟一個在書院讀書的哥哥。
原本和和美美的日子,在兩個多月以前戛然而止。
兩個多月以前,原身的阿耶在街上巡街的時候,得罪了人,連得罪的是誰都不知道,就被人打了個半死,府衙的差事也丟了。
家里養大五個孩子,還要供兒子讀書,日子過得本來就不寬裕,為了給阿耶治病,家里所有親戚朋友都借遍了,不得已阿娘就去借了印子錢。
誰想到二十兩的借款,一個月不到就滾成了一百八十兩的巨款。
討債的上門,原身被放印子錢的人推倒撞到桌角上,一條命沒了,現代的她,不知道怎么進了這個身體。
討債的人見原身頭上破了個洞,流血不止,以為出人命了,全都嚇跑了。
她整整昏迷了兩天,又被硬摁著躺了兩天,這才被家里人允許起來活動。
養傷的這幾天,她融合了原身的記憶,程家沒有因為女多男少,就重男輕女,反倒偏疼原身這個小女兒。原身坐在阿耶肩膀上牙牙學語,被阿娘抱在懷里喂麥芽糖蜂糕,還有養傷這幾天,家里人對她不加掩飾的關心,把家里最好的吃食,全都留給她,身為孤兒的她,深深感受到了親情的疼愛與牽絆。
以后她就是大唐長安老程家的程滿月。
壓抑的痛苦呻吟聲,從屋里傳出,斷斷續續像是怕人聽到。她回頭看了一眼阿耶在的屋子,腦海中偷偷塞給她零花錢的高大身影,跟因為傷痛迅速瘦弱下去蜷縮成一團強忍痛楚的身影不停交替。
程滿月暗暗攥著拳頭,她就不信了,她堂堂的手工博主,帶貨巨頭,幫幾十個村子都致富了,一個小家還能富不起來。
這幾天,她仔細想過了,他們家這樣的情況,最適合做一些低成本的手工活。比如絹花簪子香包手帕,但是即便是再低成本的手工活,也得要成本,眼下他們飽飯都要吃不上了,一個銅板恨不能掰成兩半花,跟親戚朋友借錢更是不可能,他們家親戚朋友早就借遍了,再登門去借,怕是連最后的面子情都要保不住了。
必須得想法子把成本錢掙出來。
她手里倒是有不少制作工藝,眼下都不方便拿出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她懂。沒有好背景,就算是有再多奇思妙想的點子,都保不住,還會連累家人。
必須找一個不引人注意,又能賺到錢的法子。
還真的被她想到了,那就是辣椒。
是這個朝代的誤差,讓她鉆到了致富的空子。
辣椒一開始是番邦進貢過來的,被達官貴人當成盆栽,后來因為達官貴人摘完辣椒揉眼睛被辣到眼睛,被達官貴人不喜,之后在民間泛濫,但是從來沒有被人搬上餐桌,都是用來觀賞。
也是巧了,她阿娘也種辣椒,也是當花養的,阿耶出了事以后,阿娘無心再照料花草,上次舅舅過來送柴,直接就把木柴卸到辣椒上了。
還好沒給壓死,前兩日四哥搬柴的時候露出一點紅,要不然就讓辣椒玩燈下黑了。
這不是辣椒,是老天爺送她的金手指!
大門外沉悶的腳步聲傳來,緊接著哐啷一聲推開。
阿娘跟三個姐姐垂頭喪氣的走進來,不用問光是看精神狀態,就知道沒有掙到錢。
三個姐姐自從她受傷回來探望以后,就再也沒有回過婆家。記憶里,因為三個姐姐借錢給家里,婆婆每日里指桑罵槐,姐夫也不再進程家的門,甚至還有風言風語說姐姐的婆家放話,她們要是不拿錢回去就休妻。
阿耶要沒有被衙門革職,三個姐夫家里打死都不敢這樣。
“阿娘,姐姐,你們回來的正好,米粥我已經煮好晾著了,現在喝,剛剛好。”她不想讓她們心里有負擔,笑容甜甜的走上去。
阿娘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她的頭,緊接著就開始叨念:“不是讓你好好躺著不要活動嗎?今日有沒有好一些?”
程滿月當著她們的面,利落的轉了一圈。
“好著呢,今天起來就跟原來頭沒有受傷時候一樣,阿娘姐姐不用擔心我了。”
程氏不信,肯定是女兒不想讓她擔心才這樣說的。想起乖巧懂事的小女兒,再想想婆家一直沒有人來接的三個女兒,眼淚又開始止不住往下掉。
“當初要不是阿娘讓別人哄騙,也不會讓家里變成這個樣子。”
三個姐姐見阿娘如此,也開始轉頭抹眼淚。
程氏就是典型的老實人性格,從來不會埋怨別人,只會怪自己沒有做好。
“阿娘,不怪你,怪就怪咱們住的地段太好,讓壞人盯上了。即便不是哄騙你,也會哄騙哥哥姐姐。你想想,萬一那些人使壞哄騙哥哥去賭去偷,是不是還不如哄騙你去借?”
程氏順著女兒說的想下去,發現說的也挺有道理的。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那些人不就是看他們家頂梁柱塌了,才敢這樣的嗎?
這么一想,與其騙她的孩子們,還不如騙她呢。
她老胳膊老腿的,就算是被人賣了也不值幾個錢,只要孩子們沒事就好。
“我進去看看你們阿耶。”
被女兒打岔,程氏心里堵的郁氣,也沒有那般重了,腳步都比剛回來的時候輕了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