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田臉上終于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不再掩飾眼中的喜愛。
他這才伸出手,親自從木匣中捧起那尊沉甸甸的宣德爐,如同撫摸情人的肌膚般,感受著那溫潤如玉的觸感和內(nèi)斂的光華。
“穆會長,有心了。”藤田的語氣明顯緩和下來,帶著一絲嘉許,“此物,我很喜歡。令祖上能得此重器,想必也是風(fēng)雅之士。”
“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能得閣下賞識,是這爐子的造化,也是小人祖上積德!”穆連成心中狂喜,知道最關(guān)鍵的一步終于成了!他連忙打蛇隨棍上,腰彎得更低了,“只要藤田閣下您喜歡,小人就是傾家蕩產(chǎn)也心甘情愿!只是……只是小人近來遇到一樁難處,斗膽想請閣下……指點迷津。”
藤田將宣德爐放回木匣,示意中村收好,這才好整以暇地坐回他那寬大的紫檀木官帽椅上,端起旁邊的青花蓋碗茶,慢條斯理地用碗蓋撇著浮沫,眼皮都沒抬:“哦?說來聽聽。”語氣平淡,卻帶著掌控一切的從容。
穆連成深吸一口氣,知道成敗在此一舉,臉上堆起十二分的愁苦和無奈:“唉,說來慚愧!小人經(jīng)營著津塘商會,手下幾千號人指望著吃飯。如今這世道艱難,皇軍統(tǒng)領(lǐng)四方,本是幸事,可這生意……實在是難做啊!尤其是藥品這一塊,關(guān)系民生,小人一直想為皇軍分憂,為津塘百姓謀點便利。可這特高科的吉田科長……管束得太嚴(yán)了!條條框框,簡直讓人喘不過氣來!”
他偷眼看了看藤田,見對方依舊慢悠悠地喝茶,沒有任何表示,心一橫,把龍二教的話說了出來:“小人斗膽想著,若能得藤田閣下您開恩,給個方便……讓小人也能參與一部分藥品的分銷,哪怕只是些不太緊要的品類,或者數(shù)量少些也行!小人保證,一定嚴(yán)格按照規(guī)矩辦事,絕不給您添亂!而且,利潤方面……自然以閣下您為先!小人只求能帶著商會幾千弟兄,混口安穩(wěn)飯吃!”
他刻意強調(diào)了“特高科吉田”的阻礙,將藤田置于一個更高的、可以“開恩”的位置,又點明了“利潤以閣下為先”的核心利益。
藤田放下茶碗,瓷蓋發(fā)出清脆的一聲輕響。他抬起眼皮,目光如電般射向穆連成,那目光銳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讓穆連成瞬間感覺后背一涼,冷汗差點冒出來。
書房里一片死寂。穆連成感覺自己像是砧板上的魚,等待著最后的判決。
幾秒鐘后,藤田臉上的銳利緩緩收斂,重新變得深沉難測。他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其細(xì)微、難以捉摸的弧度。
“藥品……是戰(zhàn)略物資,吉田君謹(jǐn)慎,也是職責(zé)所在。”藤田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不過……”他話鋒一轉(zhuǎn),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紫檀木的扶手,“穆會長一片忠心,為商會生計奔走,倒也算情有可原。”
穆連成的心臟猛地一跳!
有戲!
“這樣吧,”藤田緩緩說道,目光重新落在那裝著宣德爐的木匣上,帶著一絲玩味,“你的難處,我知道了。具體事宜,涉及多方協(xié)調(diào),不是一句話的事。你且先回去。容我……考慮考慮。”
“考慮考慮”!
這四個字如同仙樂般在穆連成耳邊響起!沒有斷然拒絕,就意味著有希望!巨大的狂喜瞬間淹沒了他!
“多謝藤田閣下!多謝藤田閣下!”穆連成激動得聲音都在發(fā)顫,連連鞠躬,恨不得跪下去磕頭,“閣下的大恩大德,小人沒齒難忘!小人回去一定約束手下,靜候閣下佳音!絕不敢有半分催促!”
“嗯。”藤田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揮了揮手,如同驅(qū)趕一只蒼蠅。
穆連成如蒙大赦,又千恩萬謝了一番,才弓著腰,倒退著出了書房。直到走出官邸大門,被夜晚的冷風(fēng)一吹,他才感覺后背一片冰涼,早已被冷汗?jié)裢浮5闹械目裣埠图訁s如同火焰般熊熊燃燒!
成了!雖然藤田沒有明確答應(yīng),但“考慮考慮”就是最大的希望!那尊宣德爐,果然送對了!龍顧問的點撥,簡直是神機妙算!只要藤田少佐點了頭,吉田那個平民出身的科長算個屁!他穆連成在津塘藥品市場分一杯羹、甚至掌控半壁江山的日子,指日可待!
他幾乎要忍不住仰天大笑。仿佛看到金山銀海正在向他滾滾涌來!
書房內(nèi)。
中村將木匣輕輕放在藤田面前的案幾上。
藤田再次打開木匣,取出那尊沉甸甸的宣德爐,放在掌心細(xì)細(xì)摩挲把玩,感受著那冰涼的金屬觸感和歲月賦予的溫潤。
“宣德爐……穆連成,倒是下了血本。”藤田的聲音帶著一絲玩味。
“閣下,”中村低聲道,“此人貪婪無度,膽大包天。他之前還試圖拉攏龍二和紀(jì)香會社,想利用他們的渠道洗白他那些來路不正的藥品。他急切地尋求分銷權(quán),恐怕所圖非小,甚至可能涉及到關(guān)東軍那邊流出的東西。”
藤田的手指在爐身上輕輕劃過,眼神深邃:“商人的貪心,我怎么會不知道?不過,穆連成身份不一樣,他是一條貪婪的狗,鏈子已經(jīng)攥在我們手里,讓它叫兩聲,咬咬人,也未嘗不可。吉田那邊……哼。”
他輕哼一聲,語氣帶著對吉田的不屑。
“藥品利潤巨大,與其讓吉田那個貪心的家伙自己做,或者讓那些不成氣候的小魚小蝦偷摸倒賣,不如放條識趣的狗進(jìn)來,替我們叼回更多的肉。只要他懂得規(guī)矩,知道誰是他的主人。”
藤田將宣德爐放回木匣,動作輕柔,如同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他端起茶碗,呷了一口冷掉的茶,眼神平靜無波:“給他點甜頭,也讓他明白,他的命脈,捏在誰的手里。去查查,穆連成和關(guān)東軍那邊,到底是誰在聯(lián)系,聯(lián)系到什么程度。穆連成這種商人,最懂得借勢,沒搞清楚他的底牌,絕對不可以對他太客氣。否則他容易蹬鼻子上臉!”
“哈依!”中村躬身領(lǐng)命,明白了藤田的意圖。
利用穆連成的貪婪和渠道,為藤田自己攫取更大的利益,同時將其置于嚴(yán)密的監(jiān)控之下。
一旦穆連成越界或失去價值,這條“狗”隨時可以宰殺,而他送來的這些價值連城的“狗糧”,自然也就成了主人的囊中之物。
“至于吉田那邊……”藤田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他不是喜歡貪嗎?那就讓他去和穆連成談就可以。出了事,和咱們沒關(guān)系。”
中村心領(lǐng)神會:“明白。屬下會安排人,適時給吉田科長那邊……透點風(fēng)聲。”
藤田不再言語,目光重新投向墻上那幅《仙鶴圖》,手指卻輕輕敲擊著裝有宣德爐的木匣。
書房里再次陷入沉寂,只有沉香裊裊,繚繞著無聲的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