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緊張和壓抑。
龍二陪著紀香走在路上,他的感官如同雷達般全開。
臉上帶著對紀香的溫柔笑意,眼神卻銳利地掃過四周的一切。
他留意著哨卡日本憲兵的數量和裝備,記下巡邏隊的路線和時間。
路邊茶館里幾個老人壓低聲音的嘆息,小販之間關于“米價又漲了”、“某某地方又抓人了”的只言片語,都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這些都是最真實的情報。
他在心中快速評估著街道的管控力度、民眾的情緒以及日偽力量的分布。
紀香似乎并未完全察覺到這表面平靜下的暗流洶涌。
她的注意力更多地被那些“繁華”的商鋪吸引。
紀香指著一家掛著日法雙語招牌的店鋪,雀躍的對龍二說道:“龍二君,你看那家洋行,櫥窗里的法國香水真漂亮!”洋行里面陳列著在戰時顯得尤為奢侈的舶來品。
能自由出入這些地方,是她現在地位的象征。
龍二順著她的手指看去,微笑著點頭說道:“嗯,是很精致。紀香社長喜歡的話,我們去看看?”
他注意到洋行門口站著兩個穿著黑色綢衫、眼神不善的漢子,顯然是幫派分子或偽政府的便衣,在“保護”這些專供日偽上層和富商的店鋪。
紀香笑著搖搖頭,說道:“不用了,看看就好。”挽緊了他的胳膊,享受著這份由他帶來的安全感與優越感,“我更想去那家新開的咖啡館坐坐,聽說他們的拿鐵很不錯。”
他們走向法租界邊緣一家裝潢頗為西式的咖啡館。
路上,經過一家原本著名的津塘老字號綢緞莊。
紀香原本想進去看看,卻發現門口冷冷清清,櫥窗蒙塵,掛著一塊牌子:“內部整頓,暫停營業”。
旁邊一家新開的、同樣賣綢緞的日本商社卻門庭若市,門口站著穿和服的店員鞠躬迎客。
紀香微微蹙眉,有些不解:“這家老店怎么關了?以前很出名的。”
龍二目光掃過那緊閉的大門和旁邊耀武揚威的日本商社招牌,心中了然:這恐怕是日方以“戰時經濟統制”或莫須有的罪名強行侵占或擠垮了民族產業。
他臉上不動聲色,只是淡淡地說:“可能是時局艱難吧。紀香你想看料子,旁邊那家新開的也不錯。”他指了指那家日本商社。
紀香看了看那家日本商社,又看了看冷清的老字號,似乎明白了什么,輕輕嘆了口氣說道:“算了,還是去喝咖啡吧。”
在咖啡館里,柔和的燈光,舒緩的音樂,醇厚的咖啡香氣暫時營造了一個與外面截然不同的世界。
紀香優雅地用小勺攪動著咖啡,臉上是放松和愉悅。
她談論著會社最近的生意,特高科的人對她的客氣,言語間充滿了對現狀的滿足和對未來的憧憬。
紀香說道:“多虧了龍二君,”她放下勺子,目光盈盈地看著龍二,“沒有你,就沒有紀香的今天。有時候,真覺得像做夢一樣。”
龍二端起咖啡杯,隔著氤氳的熱氣看著她滿足的笑臉。
他知道她這份“富足安穩”建立在怎樣的血腥掠奪和同胞苦難之上。
他扮演著深情和可靠的情人,溫言說道:“紀香值得最好的。看到你開心,我也高興。”
龍二內心卻異常冷靜,眼前的紀香,她的會社,她的“事業”,本身就是情報網的一部分,是他需要維系和利用的關系。她的滿足,某種程度上,是他任務順利的體現。
離開咖啡館,天色已經中午。他們沿著河岸慢慢往回走。
中午的陽光給冰冷的河水鍍上了一層粼粼的光點,卻無法溫暖這座被占領的城市。
遠處,一隊日本兵押著幾個衣衫破爛、雙手被縛的人走過鐵橋,走向陰森森的憲兵隊方向。
河對岸的貧民窟升起裊裊炊煙,模糊而壓抑。
紀香似乎也感受到了空氣中驟然增加的寒意和壓抑,不自覺地靠近了龍二一些。
龍二敏銳地感覺到她的瑟縮,自然地脫下自己的薄呢大衣,披在紀香肩上,將她摟得更緊了些:“今天的風涼了,別凍著。”
這個體貼的動作瞬間驅散了紀香心頭那點莫名的不安。
她抬頭看著龍二在暮色中依舊英俊沉穩的側臉,心中充滿了暖意和依賴地說道:“謝謝你,龍二君。”說完,她把頭輕輕靠在他肩上。
感受到龍二胸膛的溫暖后,紀香對著龍二說道:“龍二君,我們回日租界吧。”
龍二點頭答應,感受著肩頭的重量和紀香的體溫,目光卻越過她的發頂,投向河對岸那片在暮色中更顯破敗的城區,投向那座如同巨獸般盤踞在河邊的憲兵隊大樓。
紀香的溫柔鄉是任務所需,是身份的掩護,但絕不是他心靈的歸宿。
兩人依偎著,回到了日租界那相對“寧靜”的街巷之中。
外面的世界依然充斥著占領者的囂張、被奴役者的苦難。
日租界的初春,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刻意營造的繁華與安寧交織的氣息。
行人大多穿著體面,有西裝革履的日本商人,有挽著發髻、穿著改良旗袍或洋裝的太太小姐,也有腳步匆匆的職員。電車叮叮當當駛過,街角報童的吆喝聲帶著日語的腔調。
龍二一身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外罩一件薄呢風衣,氣度沉穩。
紀香則換上新買穿著,一件淡雅的藕荷色提花絲綢旗袍,勾勒出纖細的腰身和玲瓏的曲線,外面罩著一件同色系的針織開衫,烏黑的秀發用一枚珍珠發卡松松挽起,露出白皙的脖頸,顯得溫婉又精致。她挽著龍二的手臂,步履輕盈,臉上帶著抑制不住的明媚笑容。
兩人先去了“鶴羽屋”,一家專門經營高級和服及配件的日式店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