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鏡片后的藍眼睛,因龍二再次熟練的、純正的,倫敦腔而驟然收縮,這腔調(diào)里帶著老派貴族的慵懶尾音,與眼前這個身著青布短褂、腰懸牛皮槍套的青幫分子形象格格不入,仿佛貧民窟里突然開出一朵鑲金邊的玫瑰。
張經(jīng)理還愣著呢,以為自己幻聽了。
龍二在繼續(xù)說英語,還挺流暢!
一年前,龍二只會幾個單詞和短句啊!而且發(fā)音蹩腳!
張晉倫知道,龍二在學(xué)英語,但一年前還說的還磕磕絆絆,沒少讓洋人笑話,自己還幫過他翻譯,但什么時候他英語變得這么熟練的?
才一年多不見,難道龍二是語言天才?
可是為什么呀?你都會英語了。
能現(xiàn)在能流利說英語的,可以當(dāng)個買辦,輕易的混口安樂飯吃,又何必當(dāng)個小混混。
龍二是穿越過來的,英語是上一世的基本技能,之所以毫無顧忌的和他們說英文,是因為外人知道龍二會英語,會多少?
小混混們不知道啊!反正他們也不懂。
但是為了掌握談判的主動權(quán),龍二此時毫無顧忌的說出了出來。
亨利洋行的藥品生意太重要了!利潤太高!還很搶手!
亨利強壓下荒謬感,審視著龍二說道:“Mr. LOng,張經(jīng)理似乎介紹得不夠清楚。您真是津塘的幫會中人?我嗅到的,更像是官方背景的味道。”
亨利試圖重新掌控談判的節(jié)奏,讓龍二因為身份問題感到自卑,壓他一頭。
龍二帶著痞笑,英語依舊優(yōu)雅的說:“Mr. Henry,張經(jīng)理的含蓄,是東方特有的禮節(jié)。幫派的身份確實難登大雅之堂,點破未免失禮。”他指尖輕點桌面,“不過,我的人脈,倒也算四通八達。”
亨利嗤笑一聲,粗大的雪茄扔到水晶缸,高傲地說:“這片土地,皇帝、軍閥、革命黨、東洋人…城頭變幻大王旗!沒有實力,人脈不過是沙上城堡。”
龍二聽他說完后,也嗤笑了一聲,然后反問道:“實力?”
龍二停頓了一下,繼續(xù)說道:“有實力的證明,就是自己爭取到了最大的利益!官場、商場、江湖…本質(zhì)并無不同。但在中國,這叫‘混江湖’。”
龍二傾身向前,一字一句的說道:“江湖的真諦,是用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利益!江湖從來不是刀光劍影,而是杯盞交錯間的利益交換,是規(guī)矩與變通間的處世智慧——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江湖是人情世故。”
亨利指間的雪茄灰燼無聲滑落,藍眼睛在煙霧中透著迷茫。
龍二是在胡說八道,別人船堅炮利打敗了你,瓜分了你,那是實力。你跟別人喝酒吃飯的談判,那是妥協(xié)!但是混江湖就是這樣,要懂得妥協(xié),還要妥協(xié)的有理有面!
利益亨利懂,“人情世故”?這東方的玄學(xué)令他煩躁。
日不落帝國的傲慢讓他本能抗拒。
亨利把雪茄在水晶煙灰缸上摁滅,寡淡得說道:“哲學(xué)課免了,龍先生!”
摁滅雪茄時的手伸的太直,金屬表鏈在腕間繃緊,勒出蒼白的印痕。
亨利繼續(xù)不客氣的說著:“我要三十箱西藥,暴雨季前,從津塘安全抵達吳淞口!你的‘人情世故’,能穿透租界的鐵網(wǎng)嗎?” 態(tài)度依舊倨傲,但潛意識已承認(rèn)龍二是唯一的路。
吳淞口那邊剛打完仗,藥物價格比黃金都貴!亨利這老小子夠貪!
亨利雖然態(tài)度高傲,但是還不算蠢,潛意識的認(rèn)為可以舍棄一部分利益換取出路。
而且龍二認(rèn)為他找到青幫,就是經(jīng)過調(diào)查的。
亨利的輕蔑,讓龍二很不爽,事情可以做,也可以不做,但是必須把亨利的這個高傲勁頭滅掉。
龍二沒有直接回復(fù)亨利。
他瀟灑的抄起火柴雪茄剪,動作行云流水——捻火、轉(zhuǎn)桿、烤焦、利落一剪,“啪!” 清脆聲響在寂靜包廂里格外刺耳。
龍二從容的點燃一根新的雪茄,然后痞笑著揮動雪茄,輕聞了一下散發(fā)煙霧,然后才深吸一口,含著的煙霧緩緩?fù)鲁觯缓笠蛔忠活D的說道:“能,但,很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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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看著他吞云吐霧的輕慢模樣,語氣更輕蔑著說:“麻煩?錢能解決。開個價。”
“哈哈!” 龍二短促一笑,雪茄精準(zhǔn)彈落缸中。他直視亨利,目光如炬:“亨利洋行兩成干股歸青幫。我個人,再占一成。”
“憑什么?!” 亨利幾乎從沙發(fā)上彈起。
“憑什么?”龍二忽然傾身,英語里摻進一絲津門俚語的痞氣,說道:“租界的鐵門再厚,也得給‘規(guī)矩’讓路!水路走貨,得拜三江碼頭;陸路通行,得敬五區(qū)巡長——這些關(guān)節(jié),金條砸不開的門,我青幫的‘人情’能叩開!”
他變戲法般摸出一張皺巴巴的船票,推到亨利眼前,痞笑著繼續(xù)說道:“第一次合作,給您個‘付費體驗’。后天申時三刻,日本船‘桑伊河’號,底艙第三龍骨旁,有條三英寸的銹縫…剛好塞下三十箱‘茶葉’。您的藥,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出去。”
付費體驗?亨利手指死死摳進沙發(fā)扶手,皮革發(fā)出呻吟。
他盯著船票,又看向龍二嘴角那抹似笑非笑。
亨利咬牙,想做最后掙扎,不甘心地說道:“如果…我只付費,不入股呢?”
亨利這家伙想打探清楚門路后,再甩了我龍二自己干。
你當(dāng)我龍二傻?!
我們是流氓啊!流氓就應(yīng)該做流氓該做的事情!龍二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龍二繼續(xù)痞笑著說道:“利益不一致?那我們優(yōu)先保護自己人…或者,清除障礙。”
說完,龍二的話鋒陡轉(zhuǎn),冷冷地說道:
“三年前法租界碼頭大火,亨利先生可有耳聞?火起失控前五分鐘,巡捕房和消防隊的水龍頭…集體‘故障’了。然后火就越來越大.....” 他盯著亨利驟縮的瞳孔,輕笑:
“這種‘故障’,在津塘,我們想要它有,它就必須有。就像書上的上帝說:‘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
**的威脅!
亨利臉色煞白。
那場讓法租界癱瘓的大火,官方結(jié)論正是“消防栓故障”!
這群地頭蛇,真的想搗亂,毀掉自己比捏死螞蟻還簡單!
龍二吐出一個完美的煙圈,看著亨利鐵青的臉,慢悠悠補上最后一刀:
“當(dāng)然,Mr. Henry,我們講究‘人情世故’。無緣無故,誰愿意得罪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