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銘的腳步在濕冷的街道上越來越快,最初的驚悸過后,是被一種巨大的緊迫感所取代的冷靜。
無線電偵測車!這消息太重大,也太致命了。
然而,巨大的恐懼隨之而來:龍二為什么要告訴他?是真的酒后失言,還是特高科精心設計的陷阱?
龍二的身份太復雜了。
日本人的緝私顧問,紀香會社的實際控制者,和袁三海、李鶴翔這些漢奸稱兄道弟,貪污**樣樣不缺。
他怎么可能好心到向自己,一個小記者透露如此核心的機密?難道真的是為了炫耀自己的權利地位?
這太不合常理了,更像是一次惡毒的試探!
吉田抓不到軍統的尾巴,于是讓龍二這個“自己人”來釣魚,假意泄露情報,看自己會不會立刻有所行動,從而順藤摸瓜,將自己身后的勢力甚至更深的地下網絡一網打盡!
不像,龍二上次還透露過特高科監視軍統的聯絡點。軍統最后都撤離成功了,也沒給自己沾上麻煩。
龍二到底想干什么.......?
他不會也是我黨的臥底吧?
他慶幸自己剛才在酒桌上的表演足夠逼真,沒有立刻露出破綻。
他強迫自己放緩腳步,像一個普通的、剛剛結束應酬的記者一樣,朝著報社的方向走去,但大腦卻在飛速運轉。
不能聯系上級!絕對不能!
這是陷阱的可能性不是沒有,任何貿然的行動都會導致毀滅性的后果。
但是……萬一是真的呢?
萬一龍二真的是在某種極隱秘的動機驅使下冒險傳遞情報呢?
如果因為自己的猶豫,導致組織電臺被偵破,同志被捕,這個責任他擔待不起!
兩種念頭在他腦中激烈交戰,幾乎要將他撕裂。
他繞了遠路,在寒冷的街道上徘徊了將近一個小時,反復權衡利弊,觀察身后是否有人跟蹤。
最終,極度的謹慎和對龍二平日漢奸做派的不信任占據了上風。
他本身就是‘財神’,本就不用傳遞任何情報消息。
曾銘決定采用最保守、也是最慢的方式:通過一個非緊急的、單向的死信箱傳遞這個“未經證實、高度可疑”的情報,并強烈建議上級核實來源,切勿輕舉妄動。這樣即使這是陷阱,也能最大程度避免直接暴露。
他找到預定的地點,一個偏僻街角的破舊郵箱內側,并非投遞口,而是一個不易察覺的縫隙。
迅速將用密寫藥水寫好的、語焉不詳且帶有強烈警告意味的紙條塞進了郵箱內側的縫隙。做完這一切,他再次隱匿于黑暗中,心臟依舊狂跳不止。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猶豫、徘徊、最終選擇最保守方案的這段時間里,危險正快速地接近軍統。
...
“蓬萊春”酒樓內的喧囂仍在繼續。
龍二陪著佐藤、李鶴翔等人又喝了幾輪,直到佐藤徹底滑到桌底,李鶴翔也摟著舞女嚷嚷著要轉場,宴席才算是散場。
龍二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醉意,與袁三海敷衍地告了別,婉拒了去“下一場”的邀請,聲稱“不勝酒力,得回去歇著了”,由阿豹攙扶著,坐進了轎車。
袁三海也沒有強留他,畢竟龍二晚上還要伺候那個日本娘們。
袁三海同情的拍了拍龍二的肩膀,小聲對龍二說道:“我那邊有些東北來的老山參和鹿茸粉,我年紀大了用不上,過幾天給你送府上。”
龍二趕緊謝謝袁三海。
旁邊的李鶴翔笑著道:“三海,你對龍二還真是好啊!我和佐藤沒有是吧?哈哈!”
袁三海擺著手說道:“我這緝私別動隊都是龍二給我爭取的,再說這可讓咱們可沒少發財啊!咱們賺了錢,怎么也要給財神擺點貢品吧!”
幾個人哈哈大笑,龍二也告辭離開。
車子駛離酒樓,融入津塘夜晚的車流。直到離開那片喧囂足夠遠,龍二眼中才徹底恢復了清明,哪里還有半分醉態。
“二爺,直接回公寓?”阿豹透過后視鏡問道。
“去萬花樓。”龍二應了一聲,揉了揉眉心,精神上的疲憊遠勝身體。他低聲又吩咐道:“這兩天,讓所有弟兄都再收緊一點,黑市里面老老實實做生意。特高科最近急于立功,別讓弟兄們被抓了。”
“明白!”阿豹神色一凜,重重點頭。
...
就在曾銘將那份帶著遲疑和警告的情報塞入死信箱后不久,特高科的車庫內,兩輛經過巧妙偽裝的無線電偵測車如同蟄伏的毒蛇,悄然駛入了津塘的夜幕。
車頂的特殊環形天線在夜色掩護下緩緩旋轉,車內,穿著技術軍服的特務們屏息操作著復雜的儀器,示波器上綠色的光斑跳躍,耳機里充滿了城市各種無線電波的嘈雜噪音。
吉田親自坐在領頭那輛車的副駕駛座上,臉色在儀器屏幕幽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興奮。他像一頭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
“頻率范圍鎖定在他們常用的幾個波段,靈敏度調到最高!”吉田的聲音低沉而急促,“今晚,我一定要有所收獲!”
偵測車以看似漫無目的的方式在津塘的街道上巡弋,實則覆蓋范圍經過精心計算,優先排查疑似區域。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車內只有儀器運行的微弱嗡鳴和操作員偶爾調整旋鈕的細微聲響。吉田的指尖不耐煩地敲擊著膝蓋。
突然,一個操作員猛地抬起頭,壓低的聲音帶著一絲激動:“閣下!有信號!很清晰,而且頻率吻合,發報手法……很像我們記錄過的‘甲三七’號風格!大致方位在意大利租界邊緣,靠近老城區的交界地帶!”
吉田精神一振,眼中閃過狼性的光芒:“甲三七?我們一直在追查的甲三七!可靠消息,他一直是單人傳遞信息。雖然有風險,但很難被查獲,這個人對大人本皇軍造成了很大的損失!靠近!立刻定位靠近!快!一定要抓住他!”
三輛偵測車立刻調整方向,如同獵犬般朝著信號源包抄過去。
車內的定向天線不斷微調,操作員緊盯著信號強度指針和方位讀數,快速報出坐標。
“信號增強!方位角確認!目標區域縮小至馬可波羅路以南,維多利亞道以東的扇形區域!”
“繼續縮小!掃描那片區域的建筑!”
儀器上的信號強度指針隨著車輛的移動而劇烈擺動。最終,牢牢指向了一片混雜著中式里弄和少量西式公寓樓的區域。
“就是這里!信號源穩定!高度懷疑是那棟灰色的三層公寓樓,或者它旁邊的那幾排平房!”
吉田臉上露出了殘忍的笑容,他拿起車載電臺的話筒,聲音冰冷而果斷:“行動一組、二組!目標鎖定,意大利租界馬可波羅路‘福安里’周邊區域!立即包圍!秘密控制所有出口!技術組繼續監視信號,一旦發報停止,立刻指引精確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