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津塘許多人都無法安眠。
特高科燈火通明,吉田陰沉著臉,聽著手下對“廣發雜貨鋪”周邊區域的初步排查報告,結果令人失望。沒有發現任何明確的可疑人物或有效線索,當時的行人要么是附近住戶,要么是路過的小販,背景干凈得如同白紙。
“擴大范圍!調查所有近期與穆連成有過商業沖突或私人恩怨的人!李鶴翔、袁三海……還有那個龍二,重點排查!”吉田的聲音冰冷,他不相信完美的巧合,只相信被隱藏的關聯。
穆連成躺在自己豪華臥房的大床上,安心的休息。
藤田的庇護不算什么;吉田的警告這是做樣子;軍統那邊有人管束,沒人再動自己。
最重要的是關東軍武藤對自己的站臺,從此以后不管是面對津塘的日方還是黨國的間諜,自己都能安全。
穆連成其實想一直隱瞞自己的后臺,但是幾次三番被人做局,沒辦法徹底透露了自己的底牌。
軍統津塘站新任站長“漁夫”則在多個秘密據點間悄然轉移。
雖然成功“斷尾”,但一個備用聯絡點的暴露和犧牲,意味著內部可能存在問題,或者敵人的偵察網絡比預想的更嚴密。
他必須重新評估所有人員和線路的安全性,進入更深度的潛伏靜默。
而曾銘,在藥鋪后間的小床上,同樣久久無法入眠。
龍二那看似隨意的警告、特高科的監視、雜貨鋪的爆炸……這些信息在他腦中反復回旋。
他越發覺得龍二這個人不簡單,其目的難以揣摩。但無論如何,他救了自己一次,并沒有惡意。
但組織的安全是第一位,他必須更加小心,同時也要想辦法將龍二這個巨大的變量,更準確地匯報上去。
...
接下來的幾天,津塘表面似乎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報紙上對“廣發雜貨鋪爆炸案”輕描淡寫,稱之為“廚房煤氣引發的意外事故”,并“強烈譴責抗日分子的破壞活動”。
特高科的明崗暗哨似乎減少了一些,但龍二通過阿豹的觀察知道,那些隱藏在人群中的眼睛,變得更加隱蔽和專注,尤其是對穆連成相關人員和其生意對手的監視,有增無減。
穆連成變得異常“老實”,深居簡出,連商會的重要會議都托病不出,一切生意往來似乎都陷入了停滯。
但暗地里,通過阿豹買通的穆府下人傳出消息,穆連成的心腹管家和那個新上任的“黑猴”侯文強,活動異常頻繁,頻繁往返于津塘與奉天之間,似乎在緊鑼密鼓地重新打通那條“死亡線路”。
龍二依舊過著兩點一線的生活,緝私科、日租界公寓、偶爾去紀香會社轉轉。
他表現得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甚至有意無意地在佐藤等人面前抱怨穆連成“膽小如鼠,經不起事,連累得大家生意都不好做”。
紀香則完美扮演著溫順女商人的角色,精心打理會社業務,對吉田那邊偶爾傳來的、旁敲側擊關于龍二日常行蹤的問詢,她都按照龍二的吩咐,用最瑣碎、最日常的信息應對,諸如“龍二君近日喜食牛排”、“看了幾本閑書”、“似乎對圍棋有了些興趣”之類,毫無價值,卻又顯得無比“真實”。
時間在這種詭異的平靜與暗地里的波濤洶涌中又過去數日。
這天,龍二正在緝私科辦公室里翻閱文件,阿豹再次悄無聲息地出現。
“二爺,”阿豹的聲音壓得極低,眼神凝重,“侯文強那邊有準信了。第一批‘貨’,定在三天后的深夜,從塘沽碼頭的三號廢棄倉庫區裝船,走海路繞道大連,再轉運奉天。這次……人數不少,超過兩百人。看守極其嚴密,穆連成幾乎把剩下的老底都押上了,還雇傭了一隊來歷不明的外國傭兵,火力很強。”
龍二的目光驟然銳利:“消息可靠?”
“可靠!我們的人混進了搬運工里,親眼看到了里面關押的人,還有那些外國面孔的傭兵和他們的裝備。另外,奉天那邊接應的,據說是關東軍后勤的一個少尉,叫坂本。”
龍二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
三天后,塘沽碼頭,兩百多人,外國傭兵,關東軍后勤軍官接應……
穆連成果然狗急跳墻,要拼死一搏了!這次行動的規模和謹慎程度,遠超以往。
吉田和特高科知道嗎?他們一定知道,甚至可能默許乃至暗中支持,他們需要用這次成功的運輸來彌補上次的失敗,并向關東軍示好。
這是一個巨大的陷阱,也是一個巨大的機會。
直接動手?風險太大。對方嚴陣以待,火力強大,自己這邊能動用的人手有限,硬碰硬無異于以卵擊石,還會徹底暴露。
上報軍統?“漁夫”剛剛經歷打擊,正在深度潛伏,能否有效組織行動?而且,如何解釋情報來源?吳敬中給的緊急通道只能用一次,用在這里是否值得?
龍二腦中飛速權衡。
良久,他眼中閃過一絲冷冽的光芒。
“阿豹,咱們現在什么都別做了,你讓弟兄們都別再對穆連成有任何聯系和探查。”龍二沉聲下令,“另外,想辦法,把這條消息,‘無意中’漏給碼頭上的弟兄們,做得干凈點,讓他們把穆連成販賣人口的消息散出去。”
“這事靠別人,不如靠自己。讓碼頭的所有人自己動起來,咱們不參與。”
阿豹低聲道:“明白!”
“嗯。”龍二點點頭,“記住,是‘無意中’,讓別人自己去查實,自己去動手。我們,只看戲。”
“明白!”阿豹眼中閃過興奮的光芒,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