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里只剩他的話音起落,朱棟甫聽完竟久久沒作聲。
他緩緩靠向椅背,指節在扶手上輕輕摩挲著,最后索性閉了眼,眼睫在眼下投出片濃重的陰影,看不清神色。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慢悠悠開口,聲音里帶著點疲憊的沙?。?/p>
“是王亮跟你說的吧。”
“是。”
朱廣偉低低應著。
“唉 ——”
朱棟甫長長嘆了口氣,那聲嘆息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裹著化不開的落寞,
“這步棋,終究是走錯了啊?!?/p>
話音落時,他依舊閉著眼,只是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節卻悄悄攥緊了。
......
“就到這兒吧,謝了。”
招待所的招牌在夜色里泛著昏黃光暈,陳軍停下腳步,側臉被光影切割得棱角分明。
王亮看著他轉過來的目光,下意識地垂下眼,喉結幾不可察地滾了滾。
“那…… 您早點休息?!?/p>
他的聲音有點發緊,不知不覺間竟然用了“您”字,指尖在方向盤上捏出幾道白痕。
從傍晚奉命去找陳軍開始,他就不太敢正眼瞧陳軍,那雙眼睛太亮,像能把人心里的那點彎彎繞繞都照得透亮。
陳軍轉身走進招待所大門時,王亮沒有離開,哪怕是在朱家,他的腦子里一直反復碾著陳軍那句問話“是我娘告訴你的吧!”
陳軍問這話時,語氣平平,可他當時站在走廊里,后背卻猛地竄起一陣寒意。
尤其是后來見著朱陽從書房出來,那張平日里被朱棟甫捧在手心的臉上,陰云密布得像是要滴出水來 —— 朱陽可是老爺子心尖上的孫子??!
就在那一瞬間,王亮后頸的汗毛全豎了起來。
陳軍那句話哪是簡單的問話?分明是早就料定了,他會從自己娘那里套話!
那些關于傅家三兄弟來訪的事情…… ,恐怕早就被對方看得明明白白。
車窗沒關嚴,夜風灌進來帶著涼意,王亮卻覺得額角在冒汗。
他猛地攥緊方向盤,指節泛白,心里頭又怕又虛,原來自己這點小動作,早就在人家眼皮子底下無所遁形了。
......
“爺爺,事情就是這樣…… 今天我沒跟您打招呼,就把您的意思透給朱家了?!?/p>
傅家書房里,傅建華耷拉著腦袋,后背繃得像根拉滿的弦,說話時聲音都帶著點發顫。
他垂著眼簾盯著自己的鞋尖,連余光都不敢往主位上瞟,對面坐著的父親和爺爺,此刻沉默得像兩尊壓人的石佛。
“爺爺,大伯,”
傅建國見他卡了殼,趕緊往前半步,語氣卻透著股執拗,
“這事不怪大哥,是我攛掇他的。我覺得陳軍這人,值得咱們傅家交這個朋友?!?/p>
他說著,偷偷抬眼掃了圈長輩的臉色,又飛快低下頭去。
“我也同意!”
角落里的傅建平說完,卻像被凍住了似的,兩手攥著衣角,指節都泛了白。
他縮在一旁,連呼吸都放得極輕,仿佛稍大點聲就會驚動什么,那模樣,活像只被貓盯上的老鼠,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主位上的老人眼角的皺紋里,早已悄悄漫開一絲笑意,嘴角繃不住似的微微上揚,只是垂著眼簾,沒讓底下人瞧見。
“朱棟甫知道了才好!”
他忽然開口,聲音里帶著股久經歲月的沉雄霸氣,掃了眼底下三個垂頭耷腦的晚輩,
“瞧瞧你們這三個熊樣!”
話音剛落,他話鋒陡然一轉,語氣里竟添了幾分尋常老人的好奇:
“那小子做的菜,真有那么好吃?”
“?。俊?/p>
這話像塊石子投進平靜的水面,傅建華、傅建國都愣在了原地,張著嘴半天沒合上,誰也沒料到老爺子會突然問這個。
“看什么看?”
老人瞪了他們一眼,指節在扶手上輕輕敲了敲,
“我當年在東北打仗時,野菜團子都能吃出香味來,問句話還犯法?建平,你來說。”
他偏挑了最膽小的傅建平,顯然是看準了這孩子不會藏著掖著。
被點到名的傅建平像是突然通了電,猛地抬起頭,先前那股子怯懦一掃而空。
他咽了口唾沫,眉飛色舞地講了起來,連炒鍋里的滋滋聲、蔥花爆香的味道都形容得活靈活現,仿佛那桌菜就擺在眼前:
“爺爺,您是沒瞧見!那道小雞燉蘑菇,蘑菇是山里采的野貨,雞是散養的笨雞,燉得那叫一個爛乎,湯稠得能掛住勺……”
“行了行了,” 老人笑著擺擺手,眼底的光亮得像落了星子,
“既然你們仨都覺得小軍靠譜,明后天就把人領回來,讓他給我露一手。這饞蟲都被你們勾出來了!”
他說著,故意咂了咂嘴,那副饞涎欲滴的模樣,倒真像個被勾起食欲的尋常老者。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方才聽傅建平講起那些細節時,一個能把山野食材做得讓人記掛的人,心思定然細如發絲;一個能讓三個孫子齊齊認可的人,手腕必然藏著鋒芒。
末了,他收了笑意,語氣沉了沉:
“還有,這人情是欠小軍的,不是欠朱家的,你們都給我記牢了。”
話音落時,他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目光透過氤氳的茶霧望向窗外,嘴角噙著的那抹笑。
那點興味哪是沖著吃食去的?分明是獵人盯上了合心意的獵物,眼底藏著勢在必得的亮,連眉梢都帶著點按捺不住的期待。
“對了,”
老人忽然一拍大腿,像是想起什么要緊事,話鋒一轉看向傅建平,臉色陡然一沉,板起了臉,
“到時候把七丫也叫上。來了京城這好些天,影兒都沒露一個,眼里還有我這老頭子?”
他指節在桌上敲了敲,語氣不容置喙:“這事就歸你辦了?!?/p>
“?。繝敔?!您饒了我吧!”
傅建平像是被針扎了似的,猛地往后一縮,雙手舉得老高,擺出副夸張的投降架勢,臉都快皺成了包子。
不光是他,旁邊的傅建華趕緊低頭去研究茶杯底的花紋,傅建國更是索性轉頭望著窗外的石榴樹。
倆人都恨不得把自己縮成影子,那模樣,活像是生怕老爺子下一秒就把這差事轉到自己頭上,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裝出副 “您看不見我” 的憨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