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沒有什么實感，踩上去空落落的。

眼前的云海天際，還有那些或熟悉或模糊的臉龐，都在這一刻不斷褪色、剝落。

世界在她的眼前再次發生了變化。

當她睜開眼時，面前的景象已不再是問道梯，而是她拜入了三年的清虛觀，是外門那片需要每日打掃落葉的青石廣場。

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草木氣息，耳邊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可惜了，多好的一個姑娘，咱們清虛觀唯一的四系偽靈根，當初她家里可是花了血本才送上山來的，這下怕是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可不是嗎，她總比那些毫無靈根的純粹凡人，要好上那么一點點。

但是……唉，白花那么多錢了。

就這個資質，想來連內門也入不了，在外門耗下去還不如趁早下山呢?！?/p>

“是啊，我聽說她修煉到煉氣三層之后，就卡住了，再也止步不前了。

玄元掌門也是看她平時在外門勤快能干，這才勸她下山嫁人也算一條出路。

再怎么也是個煉氣三層的修士，只要不那么挑，也是能嫁個好人家的?！?/p>

那些聲音來自一張張模糊的臉。

說這話的師兄，曾在她無力提起水桶時搭一把手；

那位內門師姐，也曾在讓她跑腿買東西時多給她一些銅錢。

這些聲線里沒有惡意，只有憐憫，但那種居高臨下的姿態，卻讓人感到窒息。

當然，不光只有這些憐憫，也存在很多來自內門弟子不加掩飾的譏諷。

“蘇師妹，水都還沒挑滿，又在這里偷懶發呆了？”

“你一個偽靈根還想著筑基？真是白日做夢！”

“瞧你那副樣子，既然不愿下山，那這輩子也就是給咱們內門師兄師姐們打雜的命！”

幻境中的她一遍遍引氣入體，但靈氣在經脈中橫沖直撞，就是不聽她的使喚。

進展依舊慢如龜爬，無力感從四面八方涌來，似乎要將她淹沒。

為什么？

就因為他們的靈根比我好就能平步青云嗎？

為什么？！

我都那么努力了，為什么還是不行？！

隨后，清虛觀掌門淡漠的面容出現在她的眼前。

“無論你用什么方法，查明他們的功法真相，找到他們是邪修的鐵證，并將情報全部告知于我。

事成之后，老夫不僅破格收你為親傳弟子，更會親自出手為你洗經伐髓，重塑根骨！

將來不說結丹，起碼筑基也必然是你的囊中之物?！?/p>

蘇靈兒很清楚，為何選中了她。

因為，她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棋子。

丟了，也不心疼。

不過一個打雜的外門弟子罷了。

但同樣，只有勤勞肯干，向往正道與修仙的她，才會忠實執行這九死一生的任務。

這是她作為外門弟子唯一一個可以向上爬的機會。

她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

而那些真正的宗門未來，怎么可能被派來執行這種危險任務。

他們是寶玉，而她只不過是路邊的頑石。

但心，仍有不甘。

憑什么？！

因為生來靈根不堪，就注定要被踩在腳下？

因為出生不好，就注定要接受別人的憐憫，忍受別人的譏諷？

她也想成為棋手，不想再當棋子了。

臥底任務，是毒藥，也是她唯一的解藥。

清虛觀外門，不知有多少和她一樣的頑石，連成為棋子的機會都得不到，便只能在絕望中耗盡壽元。

而她，蘇靈兒，被選中了。

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是萬丈深淵，可路的盡頭，是“筑基”二字。

是成仙路上，那第一道真正的風景！

死在路上，也比爛在原地要強！

腦海中的雜音被一個念頭所斬斷。

偽靈根，就真的不能成仙嗎？

她要看看。

她偏要看看那山頂的風景！

蘇靈兒的眼神，在幻境中變得清明。

她抬起腿，邁上了第二階。

第三階。

第四階。

……

第十階。

身后，清虛觀的幻境在身后不斷崩塌，那些聲音也隨之隱去。

眼前的景象再一次發生了變。

這一次，霎時撲面而來的是烈火轟灼燒皮膚的痛感，真實得讓她幾乎慘叫出聲。

她看見了。

她看見自己被兩個歸曦宗弟子架起，扔進了一個巨大的煉丹爐中。

那個丹癡陸吾，在爐外瘋狂地打出煉制道法。

爐火熊熊，銅壁被燒得通紅，而自己在爐鼎中翻滾。

她看著自己的手，從皮膚到血肉，再到骨骼，不斷地消融，變為焦炭。

血肉骨骸被不斷地淬煉、灼燒，最終被煉成了表面不斷浮現自己痛苦哀嚎的活人丹！

場景一轉。

哐當、哐當、哐當……

震耳欲聾的錘擊聲響起，自己又被綁到了一座鍛造臺上。

一把閃爍著奇異銘文的巨錘，一下下地砸在身上。

自己的骨骼寸寸碎裂，血肉被捶打得模糊，身體被強行扭曲拉長，變成了一柄劍的雛形！

她的靈魂都在為此刻感到戰栗！

然而她沒有喘息的機會，腳下變為了濕潤的泥土。

周圍是靈獸園那絕望到麻木的氣息。

她永遠都忘不了。

她看著自己變成了其中的一員，眼神麻木，四肢也戴上了枷鎖，被迫在田間勞作，被拉著礦車。

一旦自己有所停歇，就會被鞭子打到皮開肉綻。

而自己只能一步步痛苦地拉車前行，伺候那些在旁邊有說有笑的歸曦宗弟子。

看著他們享用著自己辛苦搬來的靈石，辛苦種出來的靈草。

而自己只能遙遙望著，在這個無盡的勞作之中，最終走向生命的盡頭。

直到壽元耗盡，神魂俱滅，倒下的軀體也會被拉到宗門內，被處理成人元壤的一部分。

這就是歸曦宗！

這就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魔窟！

蘇靈兒的靈魂不斷戰栗，她身體的每個部分都似乎在尖叫著讓她逃跑，讓她放棄！

但為什么要修道。

不就是為了那長生。

不就是為了那能夠與天同壽，逍遙天地間，看遍這世間的風采。

不就是為了能夠掌控自己的命運，不再恐懼，不再任人宰割嗎。

她蘇靈兒就是要成仙！

哪怕她只是四系的偽靈根，哪怕她資質根骨奇差。

她依然想要得到這些。

她要將這些全部變為現實！

她要將這些視人命為玩物的魔頭全都踩在腳下，讓這些草菅人命的邪修也嘗一嘗這般絕望的滋味！

步伐變得沉重，每一步帶來的精神劇痛都讓她身體不住地顫抖，但她的腳步卻從未停下。

二十階！

三十階！

四十階！

……

問道梯下。

場面一片嘩然，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了那道不斷向上攀爬的纖細身影上。

“我眼花了嗎？

小師妹，這不是第一次來嗎？

這就能攀到四十五階了？！”

“開什么玩笑！”

“這新來的土著小師妹，隱藏的意志屬性這么高的嗎？”

“你們看她那表情，怎么感覺她不是在問道，是在尋仇呢？”

“我估摸著她的道心屬性或意志屬性高得嚇人啊?！?/p>

其他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了那些剛從梯上下來的煉器閣弟子們。

那些修煉了《煉劍訣》的弟子們。

大家玩這個問道梯，第一次哪個不是走個十幾二十階就得下來了？

就連那些開局隨機到偏高道心和意志屬性，修了《煉劍訣》，很多也不過走了三四十階。

最后要么被威壓壓到喘不過氣，要么被心魔幻境搞得神經錯亂。

林清風也收起了那副云淡風輕的表情，臉上變得有些玩味。

這小師妹……初始數據里，天資根骨都那么差，還是個偽靈根，甚至有點人工智障。

難道她初始生成時隨機屬性都分配在意志或者道心上了？

還是說，這問道梯對于土著NPC的判定機制，和我們玩家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