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伙計那譏諷的眼神，像一根刺。

凌曦收回那枚在丹陽城內，價值等同于廢鐵的銀錠。沒有動怒，甚至連一絲情緒波瀾都沒有。

只是牽起弟弟凌明的手，轉身，走入了那片對她而言，既陌生，又無比熟悉的，丹藥之都。

“姐，我們沒地方住了嗎？”凌明仰起頭，小聲地問。他能感覺到周圍那些修士看向他們時，那種若有若無的審視目光。

“會有的。”凌曦聲音平靜，“很快。”

帶著凌明，沒有目的，開始在丹陽城那縱橫交錯的街道上閑逛。

走過城東最繁華的“丹王街”。這里的商鋪，家家雕梁畫棟，門口有身穿鎧甲的筑基期修士充當護衛。凌曦只是在一家名為“藥神谷”的商鋪門口駐足片刻，便清晰地感覺到，店內至少有三股金丹期的氣息坐鎮。

她搖了搖頭，帶著弟弟轉身離去。這些龐然大物，規矩森嚴，根基深厚，不是她現在能撬動的對象。

又來到城南的“散修坊市”。這里龍蛇混雜，遍地地攤。無數修士在此兜售著自己采摘的靈藥或是煉制的丹藥，叫賣聲、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

凌曦也曾想過，用自己煉制的極品凝氣丹，在此換取第一桶金。但這個念頭很快便被放棄。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以她和弟弟目前的實力，一旦暴露身懷極品丹藥，只會引來無窮無盡的覬覦與追殺。

需要一個，既能解決生計，又能提供庇護，還能讓她掌控主動權的，完美破局點。

一個時辰后，當她們走到城西一個相對偏僻、人流稀少的角落時，腳步，停了下來。

一家店鋪，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家頗有年頭的老店。門楣之上，懸掛著一塊早已褪色的金絲楠木牌匾，上面龍飛鳳舞地刻著三個大字——回春閣。

但此刻，這家老字號，卻門可羅雀，與周圍其他店鋪的熱鬧，形成鮮明對比。

沒有進去。

凌曦只是站在門口，閉上雙眼，將神魂之力，凝聚于鼻尖。

“凝碧草，年份約三十年，葉片有殘缺，清香不足。”

“赤炎花，年份約五十年，花蕊火力過盛，帶有微弱火毒。”

“還有鐵木根、石菌子、蛇涎果……”

如同最頂級的品酒師，在瞬間便解析出了那股駁雜藥香中，至少十七種藥材的年份與瑕疵。

最后，她在那股駁雜藥香之下，捕捉到了一絲極其隱蔽的、代表“失敗”的味道。

那是一種，藥力在融合過程中，因“赤炎花”的火毒，與“鐵木根”的溫性，產生微弱沖突，導致丹藥靈性潰散的，獨有焦糊與苦澀。

這個缺陷，極其隱蔽，尋常煉丹師窮其一生也未必能發現。

睜開眼，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盡在掌握的弧度。

牽著弟弟，直接，走入了那間冷清的店鋪。

店內光線昏暗。一排排藥柜之上，雖也擺放著各種藥材，卻都蒙著一層薄薄灰塵。一個須發皆白、身穿陳舊煉丹師袍服的老者，正坐在柜臺之后，唉聲嘆氣，滿面愁容。他的修為，不過煉氣六層，氣血衰敗，顯然已時日無多。

凌曦沒有廢話。

走到柜臺前，一針見血。

“你這丹藥，成丹不足三成。即便成丹，藥力虛浮，雜質過多，不堪入藥。”

那愁眉苦臉的老店主猛然抬頭！他渾濁的雙眼死死盯住凌曦，眼中先是閃過一絲驚愕，隨即那份驚愕便被滔天怒火取代。

“哪里來的黃毛丫頭！竟敢在此，口出狂言，詆毀我回春閣百年聲譽！”

“我這‘回春丹’的丹方，乃是我陳家祖傳！豈容你這外人在此胡言亂語！”

他勃然大怒，干瘦的手掌，重重地，拍在柜臺之上，欲將凌曦趕出。

“來人！把她給我……”

然而，他的話，卻戛然而止。

凌曦沒有與他爭辯。

只是平靜地，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玉瓶。

拔開瓶塞，從中，倒出一枚通體渾圓、散發著淡淡青光、表面甚至還環繞著一圈玄奧丹紋的——極品凝氣丹。

將那枚丹藥，輕輕地，放在了柜臺之上。

丹藥落下的瞬間，一股精純到了極致、幾乎不含一絲雜質的藥香，瞬間充斥了整個店鋪！那股藥香，甚至引動了周圍天地間稀薄的靈氣，向此地，緩緩匯聚！

老店主那句“趕出去”，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嚨里。

他的眼珠子幾乎要從眼眶里瞪出！死死盯著那枚緩緩旋轉、散發寶光的丹藥，呼吸都停滯了，嘴唇無聲地開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這……這……這是……丹紋？！”他的聲音，因極致的震驚，而變得尖銳、嘶啞！

他這輩子，只在丹陽城中央，那些頂級丹道宗門的拍賣會上，遠遠地，見過一次，這種傳說中的，極品丹藥！

凌曦看著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平靜地，開口。

“我不需要你的材料。”

“看看這枚丹藥的品質。”

“然后，再判斷我，有沒有資格，指點你的丹方。”

老店主那干瘦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猛地，繞出柜臺，在凌曦面前，深深地，彎下了腰。

對著這個看起來，比他孫女還要小的少女，行了一個，煉丹師界，最鄭重的，晚輩之禮！

“前輩！方才，是老朽有眼無珠，冒犯了前輩！”

“求前輩，看在我陳家守護這‘回春閣’三代不易的份上，留下，指點一二！老朽，感激不盡！”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哭腔。

凌曦平靜地，受了他這一禮。

沒有立刻答應。

只是緩緩開口，說出了自己的，條件。

“我需要一個安靜的、不被打擾的住處，以及，你店鋪后院的所有使用權。”

“作為交換，我可以，幫你改良丹方。”

老店主聞言，毫不猶豫，狂喜著，就要答應。這條件，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然而，凌曦的下一句話，卻讓他，愣在了原地。

“另外，”

“這家店，”

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了點那塊滿是灰塵的柜臺。

“我要一半。”

老店主臉上的狂喜，凝固了。他抬起頭，看著凌曦那雙深不見底的、不帶絲毫感情的眼眸，心中，天人交戰。

一半的店鋪。

那意味著，陳家三代的心血，要分一半，給一個，今天才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這簡直是割他的肉，喝他的血！

但是……

他再次看了一眼柜臺上，那枚還在散發著誘人藥香的，極品丹藥。那丹紋，如同大道神韻，讓他沉醉。

他又想起了，自己那張早已沒落的，祖傳丹方。想起了自己日復一日的失敗，想起同行們的嘲笑，想起店鋪即將倒閉的絕望。

他知道，若沒有眼前之人，不出三月，這家“回春閣”，便會徹底，消失在丹陽城的歷史之中。

一邊，是抱著祖宗牌位，慢慢等死。

另一邊，是分出一半家產，換一個，浴火重生的機會！

這個選擇，并不難做。

老店主那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再次，深深地，對著凌曦，彎下了腰。

這一次，心悅誠服。

“前輩之言，老朽，答應了！”

“從今往后，您，便是我回春閣的，另一位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