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才的呵斥戛然而止。

李家村有個愣頭青突然擲出柴刀，旋轉(zhuǎn)的刀鋒劃開他的長衫，在胳膊上拉出寸長的口子。血立刻浸透半邊袖子，王有才疼得嘴唇發(fā)白，氣勢蕩然無存。

“反了！反了！”他哆嗦著指向李家村人群，“李族長！你們村是要造反嗎？”

李家村人群分開，走出個拄拐杖的白須老人。李族長的麻布腿還在滴水，顯然剛才也參與械斗。他看了眼地上的尸體，拐杖重重的、戳進淤泥：“王里正，是他們先……”

“閉嘴！”王有才突然暴喝，“去年你們村欠的丁銀還沒交齊吧？縣尊大人正愁找不到人殺雞儆猴……”

李族長的拐杖微微發(fā)抖。

“帶著你的人滾。這次的河水截流我希望是最后一次，不然……”

“今日這事，就當(dāng)是兩村互毆致死。若鬧到公堂上……”

“聽說您孫子今年要考童生。”

棗木拐杖終于無力垂下。李族長轉(zhuǎn)身時仿佛老了十歲，用土話喊了句什么。李家村的人默默抬起李老栓的尸體，像退潮般撤向?qū)Π丁?/p>

王有才這才踉蹌著扶住身旁的人，疼得直抽冷氣。他陰鷙的目光掃過桃花村眾人：“滿意了？是不是要再死幾個人才滿意？”

沒有人回答。

桃花村齊大夫的草藥屋飄出濃烈的艾草味，混著血腥氣直往人鼻子里鉆。林三勇抱著福安跌跌撞撞跑進來時，屋里草席上已經(jīng)躺了三個掛彩的。張屠戶正嘔著黑血，王虎的胳膊用樹枝固定著，還有個后生抱著肚子在哼哼。

“齊大夫！救命！”

里屋布簾一掀，鉆出個精瘦老頭，山羊胡上還沾著藥渣。他瞥了眼福安軟綿綿垂著的左臂，直接掀開皮肉外翻的傷口，沾滿了泥污的斷骨喳子白森森地刺出來。

“得接骨，我這邊只能保住胳膊不爛，要接正得去縣城找陳接骨。”齊大夫看了看胳膊說道。

“現(xiàn)在立馬趕去縣城不要耽誤。”齊大夫加重了語氣。

這時林歲安幾人也趕到了齊大夫的藥屋，入眼的就是林三勇抱著昏死過去的福安。

“爹，二哥怎么了？”林歲安整個人都在發(fā)抖，不敢深想。

“爹！”

“老三！”

幾聲呼喊也一起傳了過來。

林三勇這個漢子也是紅了眼眶：“福安替我擋了一扁擔(dān)，左胳膊斷了，齊大夫這邊治不了，要去縣城，我現(xiàn)在要馬上出發(fā)。”

“走，我現(xiàn)在去家里牽牛車。”大伯說著，就放開扶著爺爺?shù)氖郑ⅠR往家里跑。

“齊大夫幫我二伯先把傷口處理下。”福平也趕緊讓大夫幫忙把二伯的傷口止血。

一陣手忙腳亂后，留下福平照看爺爺跟二伯，林歲安跟大伯還有她爹一起送福安去縣城。

聽到消息的田桂花哭著從家里也跑到了藥屋，后面小劉氏和林滿枝扶著奶奶，李雪牽著林長寧跟著一群孩子。

等老林家一群人趕到草藥屋門前的時候，大伯已經(jīng)趕著牛車跑了出去了。

“我也去，我也去！”田桂花哭著就要追上牛車。

“老三家的，不要追，別耽誤了老三他們。”老爺子咳嗽著扶著門框說。

牛車上，福安疼得一直冒冷汗，林歲安找準了機會往福安嘴里塞了兩粒止疼藥。

平時沒有負重的情況下，牛車需要三個時辰才能到縣城，今天兩個半時辰不到就趕到了縣城。

因為齊大夫事先講了陳接骨的醫(yī)館所在，林大勇很快就把牛車趕到了寫著“陳氏醫(yī)館”的店門外。

“大夫！救命！！！”林三勇抱著福安邊喊！

“喊什么喊！進來！”

門簾后傳來沙啞的聲音。陳接骨正坐在八仙桌旁搗藥，石臼里的粉末泛著詭異的青紫色。老人挽起的袖口露出前臂上蜿蜒的疤痕，像條蜈蚣趴在皺巴巴的樹皮上。

診斷過程快得驚人。陳接骨樹根般的手指剛搭上福安腫脹發(fā)紫的手臂，突然在某處重重一按。

“啊！”

福安的慘叫震得藥柜上的瓷瓶叮當(dāng)作響。

陳接骨卻滿意地點頭：“橈骨斜斷，尺骨粉碎，筋絡(luò)纏結(jié)三處。”他轉(zhuǎn)身從陶罐里舀出半碗琥珀色藥酒。“曼陀羅酒，喝了能見閻王不喊疼。”

福安灌下藥酒后，眼神很快變得渙散。陳接骨指揮眾人把他抬上門板，用布帶固定住肩膀和腰部。林歲安注意到門板上深淺不一的指甲痕，有些已經(jīng)滲進了血色。

“按住了。”

陳接骨突然抓住福安手腕和肘部，林三勇還沒反應(yīng)過來，老人已經(jīng)猛然發(fā)力牽引,令人牙酸的骨節(jié)摩擦聲里，福安即便在藥力作用下仍發(fā)出野獸般的嗚咽。

“成了。”陳接骨額頭滲出細汗，手指在重新對齊的骨縫處細細摸索。他取來預(yù)先削好的杉樹皮夾板，內(nèi)側(cè)墊著蒸煮過的柳樹皮：“杉木通氣，柳皮生肌。”

藥童從里間出來，手上抱著一個石臼。

“搭配三年生的紫珠，外敷止血消腫一百文一副可有問題？”陳接骨抬頭看著林三勇。

“沒問題，沒問題！大夫您一定要治好我兒子。”林三勇連連點頭。

陳接骨指揮著藥童一陣搗鼓，從石臼里取出一團糊狀，敷在傷口時發(fā)出輕微的“滋滋”聲，像炙烤鮮肉。

“三天換一次藥。”陳接骨用棉布層層包裹，“二十日內(nèi)不能見水。”

“夜里會高熱，晚上他得在醫(yī)館住一晚上，你們?nèi)颂嗔耍荒芰粝乱蝗苏湛础！标惤庸墙舆^藥童遞過來的濕帕子擦了擦手說。

“你們把他抬到里間去，柱子，帶路。”

叫柱子的藥童領(lǐng)著林歲安一行人繞過一排排藥柜，拉開布簾子是一條走廊，走廊左右各兩間房。一行人走到右邊第二間房。

藥童推開房門，入眼的是并排的三張木板床。最靠里的床上已經(jīng)躺著一個閉著眼睛的瘦弱中年漢子，漢子左胸膛跟右腿都用紗布裹著，還能看到絲絲血跡透出。

把福安安頓好，林歲安三人就今晚誰留下來照看的事情探討了一番，最后林歲安勝出。大伯今天趕了一天的牛車，親爹抱了福安一路。他們今晚需要休息好，明天還要他們出力，而林歲安明天可以在牛車上休息。

“那歲安，你就跟福安在醫(yī)館待著，一會我就來給你們送吃的。福安晚上可能會發(fā)熱，你多注意些。”林三勇這會也來了點精神了，交代好了林歲安就跟著林大勇先出了醫(yī)館，兩人商量了下還是去林四勇那邊湊合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