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四勇并不言語，徑直走進牛棚。他蹲下身，無視地上的污穢，仔細(xì)勘查。晨光微熹，他注意到泥地上幾個模糊但略顯深陷的腳印，方向指向村后的小路，牛蹄印雜沓其間。他又伸手摸了摸牛欄栓口，斷口處粗糙，似是被人用蠻力匆忙砍斷。

勘查完畢，他并未像眾人預(yù)期的那樣去追蹤，而是轉(zhuǎn)身請來了村里幾位年高德劭的老人，又叫上王五，就在院里的老槐樹下，看似隨意地閑聊起來。

“唉，”林四勇嘆了口氣，聲音不高不低，剛好讓周圍豎著耳朵聽的村民都能聽見，“這偷牛的賊人，怕是個不識貨的。”

眾人一愣。

“王五哥這牛，看著壯實，實則年紀(jì)已大，牙口早就不行了，耕不了幾天地。拉到牲口市上，懂行的一看，根本賣不上價。”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人群：

“若是賣給湯鍋，那起子奸商看他急賣，必定往死里壓價，怕是連平常一半的銀子都拿不到。”

人群里有人點頭附和：“是啊，老王這牛是老了。”

林四勇話鋒輕輕一轉(zhuǎn)，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倒是聽說，鄰村李家莊明日有集，專交易這些牲口。這牛若是被拉到那里，懂行的不少，一看便知是不中用的老牛，只怕那賊人費勁巴力，最后也是空歡喜一場，白白擔(dān)個賊名姓，何苦來哉？”

他說得云淡風(fēng)輕，仿佛只是在分析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買賣。然而，就在他“閑聊”的同時，王五那個機靈的侄子，早已按照林四勇先前的低聲吩咐，抄近路火速趕往李家莊唯一的入口埋伏下來。

果然，當(dāng)夜月黑風(fēng)高，本村那個游手好閑的二流子周四，鬼鬼祟祟地牽著牛，剛摸到通往李家莊的小路上，就被王五侄子帶著幾個青壯堵個正著。人贓并獲！

原來，這周四偷牛后正心虛，恰好聽到了林四勇那番“閑聊”，越想越覺得有理，怕這老牛真賣不掉反而敗露行跡，這才迫不及待地想連夜脫手，正好中了林四勇的攻心之計。

牛被牽回時，王五抱著牛脖子，哭得像個孩子。他轉(zhuǎn)身就要給林四勇磕頭，被林四勇死死攔住。

“林秀才！您……您真是文曲星下凡！賽青天啊！”王五泣不成聲。

村民們看著這一幕，眼神徹底變了。先前他們敬林四勇，是因他是秀才，識文斷字，待人仁義。而此刻，他們眼中充滿了近乎敬畏的信服。他不僅有心，更有智！能于無影處捉賊，這簡直是戲文里才有的本事！

從此，箬溪村的村民遇到大小糾紛，第一個念頭不再是“去找里正”，而是“走，去找林秀才評評理！”里正對此也只是捻須苦笑，樂得清閑，將調(diào)解仲裁之權(quán)，心甘情愿地讓渡給了這位悄然崛起的秀才。

林四勇站在人群中，看著失而復(fù)得的牛和激動不已的王五，面色依舊平靜。他知道，自己在這箬溪村扎下的根，今夜之后，又深了一分。

金風(fēng)送爽，稻谷飄香。這是林家落戶后的第一個秋收，意義非凡。

天還未大亮，林家、田家眾人已全員出動，帶著扁擔(dān)、籮筐，來到了他們開墾出的那片坡地上。十畝豆田映入眼簾，豆莢大多已經(jīng)變黃干枯，在晨風(fēng)中發(fā)出沙沙的輕響。與山下那片金浪翻滾的稻田相比，林家的豆田顯得有些稀疏，豆莢也不算特別飽滿，畢竟是新開的貧瘠坡地，能有此收獲，已屬不易。

“開拔！”林老頭一聲令下，帶著幾分莊重。

全家人立刻分散開來，彎下腰，投入了戰(zhàn)斗。男人們負(fù)責(zé)拔。婦人姑娘們負(fù)責(zé)將豆秸捆成捆。林歲安帶著下面幾個小的也沒閑著，她們跟在大人后面，仔細(xì)地?fù)焓暗袈湓谔锢锏亩骨v，顆粒歸倉。

日頭升高，秋老虎發(fā)威。地里的豆秸已過半。做飯最好吃的來娣已經(jīng)提前回家，開始準(zhǔn)備豐盛的午飯。秋收田家、林家都一起吃，林歲安今天還特意貢獻出了自己腌制的咸鴨蛋和之前曬的干魚，咸鴨蛋是她自己零花錢買的。

糙米飯管夠，一大盆油汪汪的咸肉炒秋瓜，一盆干魚燒蘿卜，每人還有一個流油的咸鴨蛋，外加一大桶解暑的綠豆湯。 一家人坐在田埂的樹蔭下，狼吞虎咽，吃得格外香甜。短暫的休息后，又立刻投入戰(zhàn)斗。

全部從田里收起來，接下來的工作是打場。在硬實的場院上，鋪開厚厚的豆秸，男人們舉起連枷，有節(jié)奏地拍打著豆秸。“啪！啪！啪！”的聲音響徹場院，金黃的豆粒從豆莢中蹦跳出來。婦孺?zhèn)儎t用木杈將打過的豆秸翻起，再打，確保顆粒歸倉。塵土混合著豆殼飛揚，雖然嗆人，卻充滿了豐收的煙火氣。

與此同時，山下那片屬于村里老戶的水稻田里，則是另一番忙碌景象。

稻田里水已放干，同樣是一片金黃，但那稻穗沉甸甸地垂著頭，幾乎要墜到地上。經(jīng)驗豐富的農(nóng)人們彎腰揮舞著鋒利的鐮刀，動作熟練。打谷不是用簡單的連枷，而是用了禾桶，兩人抬起一把稻穗，用力摔打在巨大的木桶內(nèi)壁上，谷粒便嘩啦啦地脫落下來，效率高得多。裝滿稻谷的麻袋一袋袋地被扛到車上，運回村里最大的曬谷場。

對比是明顯的，林家這邊，豆子產(chǎn)量不高。而村里老戶們，收獲的是堆積如山的金燦燦稻谷，那是實打?qū)嵉闹骷Z，是富裕和安穩(wěn)的象征。

但林家人沒有絲毫嫉妒或氣餒。林老頭抓起一把剛剛打出來的豆子，豆粒在他枯瘦的手心里滾動，雖然不算特別飽滿，卻顆顆實在。他臉上笑開了花：“好啊！真好！第一年就有這樣的收成，明年肥跟上了，肯定更好！”

林大勇也笑著點頭：“豆子也好，能榨油，能做豆腐，豆渣還能喂豬喂雞，渾身是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