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后拋出一個更實際的點：“而且，我聽說……當差的就算俸祿不多，但……是不是也有些規矩上的收入？”她含糊地用了“規矩”二字，但意思很明顯，“總比走鏢風餐露宿、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強吧？還能天天看著家里，多好！”

田修文聽得心潮澎湃。林歲安的分析，完全是從家族最實際的安全需求和利益出發，每一句都戳中要點。她不僅看到了當差表面的威風，更看到了其對家族實實在在的庇護作用，甚至隱約點出了其中的灰色收入空間，這簡直不像個孩子能想到的深度。

他深吸一口氣，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眼中再無猶豫，只剩下豁然開朗的決斷：“好！好！歲安，你真是大舅的小軍師！你說得對！極對！走鏢是飄著的萍，當差才是扎下的根！為了咱家能真正立穩，不受欺侮，這條路，值得闖一闖！”

他站起身，渾身充滿了干勁：“我現在就去找你四叔商量！讓他幫我琢磨琢磨，這衙門的門，該怎么敲！”

四勇還在油燈下 寫寫畫畫些什么。門被輕輕叩響。

“四勇，睡了沒？”是田修文壓低的聲音。

林四勇有些意外，起身開門：“田大哥？有事？”

田修文閃身進屋，反手帶上門，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興奮與鄭重的神色。他沒有寒暄，直接開門見山，將林歲安那番關于讓他去衙門當差的分析，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復述給了林四勇聽。

林四勇起初聽著，只覺得是小孩子的異想天開，但越聽，神色越是凝重。聽到最后，他竟不由自主地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起來，眼中閃爍著深思的光芒。

屋內陷入短暫的沉默，只有油燈偶爾爆開的噼啪聲。

“這番話......當真是歲安那丫頭說的？”林四勇的聲音里沒有太大驚訝，自在大名府遇到她起，就知道這個侄女絕非池中物。這格局、這見識、這對世情和人心的洞察，完全超乎了一個七歲孩童的范疇！

田修文重重點頭：“千真萬確！福平先來找我，我聽著心驚，又親自去問的歲安。那丫頭，看得比誰都明白！四勇，我覺得.......她說得在理！走鏢是賣命換錢，當差卻是護家立身之道！你覺得呢？”

林四勇沒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在屋子里踱了兩步。田修文帶來的這個想法，像一道閃電，劈開了他一直以來專注于“耕讀”的固有思路。他在桃花村能在縣衙里做事，靠的是周主簿的那點微末關系。現在來了長興縣，他是不敢想的，剛立足還沒站穩腳跟。不過歲安的提議他瞬間想到了很多：

想到去縣里辦事時，那些胥吏看似客氣實則疏離的態度。 想到村里某些大戶可能潛在的覬覦。想到自家剛剛起步、毫無根基的脆弱。以前他在衙門當過文書，更能看清衙門有人的好處，最近他太忙了，都沒有時間去思考這些。現在歲安的提醒，確實是應該要加快腳步了......

“田大哥，”林四勇終于停下腳步，目光銳利地看向田修文，“歲安這丫頭......給咱們點中了一條真正的明路！她說的沒錯，咱們林家、田家現在缺的不是一個能打的鏢師，而是一個能說得上話、讓旁人有所顧忌的底氣！”

他迅速進入了謀劃狀態，思維飛快運轉：“進衙門，尤其是想有個正經出身，絕非易事。但并非毫無門路。”

他壓低了聲音，分析道：“首先，身份要清白。這一點咱們現在具備了，戶籍齊全，是正經過來的墾荒農戶，這是最基本的。”

“其次，要有由頭。不能憑空就去說要當差。最好能有個契機，比如……協助官府破獲個小案子，或是抓獲個把毛賊，顯示田大哥你的身手和膽識，讓縣衙里的人注意到你。這事，得等機會，也得我們稍加留心。”

“第三，也是最關鍵的，要有人引薦，要懂規矩。”林四勇目光深邃，“縣衙里的差役名額，尤其是經制正役，一個蘿卜一個坑，多半是子承父業，或者是有頭臉的人物保薦。咱們初來乍到，這條路暫時走不通。”

“但是，”他話鋒一轉，“還有一種，叫做 白役、幫役 ，就是編外的，不拿朝廷俸祿或者拿得極少，主要靠著......嗯，規矩錢生活。這種位置，門檻相對低一些，但也需要里面有人說話，并且要懂事，懂得上下打點。”

林四勇看向田修文：“我的想法是，雙管齊下。一方面，田大哥你平日里多留意，有機會就露一手，掙點名聲。另一方面，我這邊看能不能借著里正探探口風，該打點的絕不小氣。等時機成熟，便提出想請田大哥進去幫閑，謀個白役的差事。”

“只要進去了，”林四勇眼中閃過精光，“以田大哥的身手和閱歷，站穩腳跟不難。日后若能得哪位上官賞識，或者立下些功勞，未必沒有轉正的機會！即便不能，一個資深的白役，在地方上也足夠有分量了。”

田修文聽得心服口服，林四勇這番謀劃，比林歲安的點子更加具體、老辣，完全是一條可行的操作路徑。他激動地一拍大腿：“好！四勇，就按你說的辦！需要我做什么，盡管開口！銀錢方面不用擔心，我這些年走鏢也略有積蓄......”

林四勇擺擺手：“田大哥放心，此事需從長計議，循序漸進。銀錢的事，不急。當務之急，是田大哥你要保持狀態，武藝不能撂下，還要更精進一步。同時，也要開始留意學習本地的律例條文、官府架構，光是能打還不夠，得懂里面的門道。”

“我明白！”田修文重重抱拳，眼中充滿了新的目標和斗志。

二人又低聲商議了許久，直到月過中天。一條通往縣衙權力的最邊緣、卻也最能庇護家族的路徑，在這個深夜里，被這兩個男人，在一個七歲女童無心卻驚人的點撥下，清晰地勾勒了出來。林家、田家的未來，似乎又多了幾分沉甸甸的、卻令人安心的保障。

林四勇也因為侄女的這番提醒，對于自己未來的路做了一個調整。是的！他們太微末了，在這個亂世如果想要活，想要活好，想要保護好家人，就現在的這個狀態遠遠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