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四勇在孫商人介紹的趙書辦引薦下，由趙書辦親隨帶著來到了安置點，塞給看守一串銅錢，才得以踏入這片被木樁圈禁的人間煉獄。

看守低聲指點著方向：“喏，東邊那片稍微干爽點的地方，木樁上系了一根紅布條的窩棚，就是你說的林家。”

林四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了那根在風中飄搖的褪色紅布條，也看到了窩棚口蜷縮著的幾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老父親瘦得只剩一把骨頭，裹著破絮，眼神渾濁。

大哥林大勇胡子拉碴，原先還算魁梧的身形佝僂著，正費力地削著一根木棍。二哥、三哥都眼神呆滯地望著渾濁的河水。田修文正在跟福平說著什么。

“爹！大哥！二哥！三哥！田兄”林四勇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和哽咽。

窩棚口的所有人猛地抬頭，如同石化。

林老頭渾濁的眼睛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彩，他一直不敢想老四的去向，不敢想的。哆嗦著嘴唇：“四……四勇？是……是四勇？”他掙扎著想站起來。

“四弟！”林大勇手中的木棍啪地掉在地上，他猛地站起來，因太急身軀晃了晃，眼中瞬間蓄滿淚水。

“四勇！真是你！”田修文一個箭步沖過來，布滿老繭的大手死死抓住林四勇的肩膀，力道大得驚人，仿佛要確認這不是幻覺。

林二勇和林三勇也撲了上來，幾兄弟抱作一團，壓抑了太久的淚水混合著泥灰滾滾而下。王氏也紅著眼眶，轉過了頭。聽到聲音的李氏跟幾個孩子都走了出來，個個都是紅了眼眶。

“活著就好，活著就好??！”林老頭老淚縱橫，一遍遍撫摸著林四勇的臉頰和胳膊。仿佛要確認兒子的真實。

林四勇看了看周圍的親人，看了幾圈都沒有發現老娘，老娘要是知道自己來了，肯定立馬出來的。他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了，哽咽著問：“爹，娘呢？還有大嫂跟大姐怎么都沒在？爹，娘……娘在哪里！”

林四勇著急讓他爹給一個滿意的答案。林老頭淚流滿面，“兒??！你娘先去享福了，你大姐去陪你娘了，你大嫂不知所蹤?！?/p>

林四勇抱著老爹嚎啕大哭，大喊：“娘，四兒不孝?。∧趺床辉俚鹊劝?！”

等林四勇哭過后徹底冷靜下來。邊上的林二勇才小心翼翼地問：“四弟，你……你就一個人來的嗎？”

林四勇搖了搖頭，“我當初是跟陳氏和明遠一起被沖到滄州的，再從滄州過來大名府。因為我是秀才身份又有路引，我們得以進城，現在城內賃了一個小院子先安頓下來?！?/p>

他說完，抬頭看了看林三勇夫妻跟田修文夫妻，“三哥，田兄你們知道我在大名府城內遇到誰了嗎？”

林三勇他們心突然咯噔了一下，這樣問就說明……說明……。王氏更是一臉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死死看著林四勇的臉上，不放過一絲表情。

“老四，你的意思…..意思是歲安跟紅丫和路生……你看到她們了是嗎？”田桂花從外圍跑了過來一把抓住林四勇的胳膊，滿臉殷切地看著他。

林四勇看著三嫂他們這么激動立馬點頭說：“是的，我昨日在城里遇到了歲安、紅丫跟路生。她們都還活著……”

“林秀才，你說的是真的！她們都活著！”王氏問這話的時候已經淚流滿面，她從不敢想自己的一雙兒女能活著，她不敢想的。田修文同樣的期待眼神看著林四勇，害怕自己只是做了場夢。

直到大家看到林四勇再次用力點頭：“千真萬確！”

這下，田桂花終于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嚎，這哭聲里積壓了太多的絕望自責和此刻噴薄而出的狂喜，她雙膝一軟，重重跪倒在泥濘里。

林三勇跟田修文兩大男人抱著互拍對方肩膀，激動之情難于言語。

林老頭仰天閉目，淚水順著皺紋滑落，嘴唇無聲地蠕動著，似乎在感謝上蒼。邊上的孩子們也都激動得很，特別是福平跟福安兩小子緊緊相擁，喜極而泣。窩棚里瞬間被巨大的悲喜所淹沒。

過了許久，激動的情緒才稍稍平復，林三勇抓著林四勇的手臂，眼中燃燒著迫切的火焰：“四弟，帶我去，帶我去見歲安，帶我們進城，我要見閨女，我……”

林四勇反握住三哥粗糙冰冷的手，聲音艱澀：“爹……三哥…..你們聽我說，我沒辦法把你們帶進城去?！?/p>

“為什么？”林三勇眼中的火焰瞬間黯淡，急切地說：“你不是秀才嗎？官老爺不都敬著讀書人嗎？你都能進去，為啥不可能帶我們進去？”

“是啊四勇！你想想辦法！”田桂花也一臉殷切地看著。

林四勇痛苦地搖頭，指著周圍密布的窩棚和遠處持槍巡視的兵?。骸叭纾銈兛催@里，官府把無路引的流民都圈在這里，登記造冊，嚴加看管，這是鐵律。我的功名，只在還沒登記造冊的時候有用?！?/p>

“你們已經登記造冊了，這已經無法更改。二十幾口人突然要進城，沒有正當理由，沒有擔保，官府絕不會放行，強行闖關，就是造反，要殺頭的……”

一番話猶如一盆冷水，澆滅了眾人剛剛燃起的希望。

“那……那我們怎么辦？就永遠困死在這爛泥地里嗎？”林大勇的聲音帶著絕望的哭腔。

“不！”林四勇的聲音斬釘截鐵，他挺直了脊背，眼神重新變得堅毅：“我找到你們，這就是天大的轉機，我們得想法子，一步步來?！?/p>

他壓低聲音，快速說道：“爹，大哥，你們首要的是保重身體，熬過這一關，我帶來了些東西。”他把一包東西塞給邊上的林大勇手上。

“你們等我運作，我現在已經在州學登記了，能打探更多的消息，肯定能想到辦法的。”說完看著田修文：“田兄，紅丫跟路生都被歲安照顧得很好，都很健康，你有個好外甥女。這群人中您最有見識，需要您再多費心照看一二?！?/p>

田修文拍了拍林四勇的肩膀，“到時候需要我做什么直接說。我也打聽到了官府可能會安排挖河或墾荒的消息……”

林四勇在這邊待了不短時間，看守已經來示意林四勇離開了。無奈大家只能簡單做個告別，林四勇還要繼續回城里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