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歲安仨就在南城墻根的小廈子里生活了下來,她們每天都在外面打探消息,賺錢的營生有洗衣、撿柴禾、跑腿等。讓周圍對她們姐妹虎視眈眈的人都知道,她們三小只為了活著每日奔波勞累,賺的還不夠口糧。
實則林歲安都是見縫插針的打探各種信息,跑腿都是往酒樓、茶館、驛舍等地跑。撿柴禾就往各個城門附近去。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讓她打聽到了,從河北西路一路逃難過來的災民都統一安排在南薰門下。
但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她們不能出去,雖然可以給城里往外出的人塞點銀錢跟著出去,但是一旦出去了就回不來了,到時候塞再多銀錢都不行。
只要四叔還活著,他肯定會來城里的,她現在不能出城,需要再耐心等等。
而林歲安不知道的是,她爹娘跟大舅他們都已經到了大名府,連四叔也到了都在努力打探收集消息。
巳時未到,施粥點前已排起幾條蜿蜒的長龍。田修文帶著林大勇、林二勇、林大山端著破陶碗去排隊,今天輪到林三勇看家。
田修文的目標不是那寡淡如水的粥,而是粥棚旁邊那個跛著一條腿,負責維持隊伍秩序的老漢張瘸子。
張瘸子手里拄著根磨光的木棍,眼神渾濁卻帶著一絲叫狡黠。他雖殘疾,但似乎和那個負責分發,一臉橫肉的胥吏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總能比別人早一點,或者稍微稠一點地舀到粥。
田修文不動聲色地排到了張瘸子附近。輪到張瘸子時,那胥吏果然手一抖,勺底沉了些,舀給他的粥明顯稠了一分。張瘸子接過粥,得意地瞥了周圍一眼。
田修文看準時機,在張瘸子轉身欲走時,裝作被后面的人推搡了一下,身體微微撞向張瘸子,同時飛快地將自己碗里那半片指甲蓋大小,省下來的咸菜疙瘩塞進張瘸子油膩的袖口里。
張瘸子身體一僵,渾濁的眼睛瞬間閃過一絲精光,隨即若無其事地穩住身形,不滿地嘟囔:“擠啥擠!急著投胎啊!”但腳步卻慢了下來。
田修文湊近半步,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恰到好處的恭維和憂慮:“張老哥,您見識廣。這粥……唉,一天比一天照人影兒了。上頭真就沒一點說法?啥時候給咱點實在的嚼谷?”他一邊說,一邊用眼神示意張瘸子袖子里那點“心意”。
張瘸子咂咂嘴,似乎回味了一下咸菜的味道,斜睨了田修文一眼,聲音同樣低沉:“說法?說法就是讓你們別餓死太快!聽說北邊又涌來一批災民,糧?哼,僧多粥少!”
他頓了頓,看看左右,“不過……聽說府衙老爺們吵了好幾天,嫌咱們這萬把人光吃不干是禍害,估摸著……快了。”
“快了?”田修文心中一凜,“老哥的意思是…….要動咱們了?挖河?修城?還是墾荒?”
“**不離十!”張瘸子用木棍點了點泥地,“南邊衛河故道淤得厲害,開春怕是要鬧水,挖河!十有**是挖河。又苦又險,給口吃的吊著命罷了。”他臉上露出一絲麻木的嘲諷。
田修文的心沉了下去,但面上不顯,繼續問:“那聽說有路引的都會被安置到城里?城里是不是更好些。”
張瘸子露出一個不屑的笑:“你說的是安濟坊吧!那地方就是個閻王殿,抬出來的人比送進去的還多,后來實在塞不下了,也怕瘟氣進城,好像現在停止接收人了。”他搖了搖頭,表示多的不知道,就跛著腿走開了。
申時末,田修文在窩棚邊緣一個相對干燥的土坡上,找到了那個自稱姓吳的中年人。吳先生以前在城里布莊做過賬房,說話條理清晰,穿著也比旁人稍微整齊些,雖然同樣面有菜色,但眼神里還保留著一絲往日的精明。
田修文沒有咸菜了,他付出的是更寶貴的東西,信任和時間。他幫助吳先生加固了那漏風的窩棚頂,又默默聽吳先生抱怨了許久世道艱難,懷才不遇。
等到氣氛緩和了,田修文才坐在他旁邊,望著遠處污濁不堪的衛河水,狀似無意開口:
“吳先生見識廣,您看這架勢,官府把咱們圈在這兒,下一步棋到底怎么走?真是挖河?”
吳先生習慣性地用起了賬房的口吻:“田老弟,這賬,不難算。養著咱們這數萬張嘴,每日消耗的糧草就是個無底洞。官倉再厚,也經不起這么耗。挖河疏淤,既能解水患,又能消耗勞力,還能堵住悠悠眾口說官府不作為。一舉三得,何樂不為?”
他嘆了口氣,“至于風險……河工之苦,歷來死人無數。但這筆賬在官老爺眼里,怕是把咱們得命都折成了柴米價碼,算下來還是劃算的。”
機會很快來了,第二日辰時,一個穿著半舊公服,滿臉不耐煩的小吏帶著兩個廂兵來安置點,扯著嗓子喊:“招短工,二十個,手腳麻利的,修整東邊的籬笆,挖深西頭的糞坑,干好了,一人多給半勺粥。”
人群一陣騷動,但真正響應的不多,累死累活半天,就為了多半勺稀粥,很多人覺得不值得。
田修文卻第一個站了起來,大聲應道:“我去!”他同時拽了一把身邊的林三勇和林二勇:“起來,活動活動筋骨,總比窩著等死強,也讓官爺看看,咱不是廢物點心。”
三人跟著小吏來到東邊木樁籬笆出,活兒又臟又累,三人做得極其認真。田修文干得格外賣力。
那個小吏叼著根草徑,坐在一旁樹蔭下監工。田修文瞅準他心情似乎不錯的時候,搬著一捆沉重的荊棘經過他身邊,裝作不經意地停下喘口氣,抹了把汗,陪著笑臉問:“官爺辛苦,咱們這整日蜷著,也不是個事兒,聽說要……挖河了?”
小吏斜了他一眼,哼了一聲:“算你小子有點見識,等著把,快了!分配挖河就感謝老天吧!如果前線充作死士……”小吏似乎說錯了話,趕緊閉嘴。
接著惡聲惡氣地說:“府衙的公文快下來了,別瞎琢磨,安心等著征發,再敢亂傳謠言,小心吃鞭子。”
田修文的心瞬間沉到谷底,看來大名府不能待了,要趕緊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