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堡的墻頭上,鄉勇們面面相覷,臉上的狂喜被濃濃的錯愕所取代。
這就完了?
那不可一世的流寇巨渠,就這么走了?
孫候喉結滾動,他快步湊到沈澤身側,聲音里還帶著一絲不真實的顫抖。
“主帥,那羅汝才就這么被您一箭給嚇跑了?”
一人一箭,退敵數萬!
“嚇跑?不。”沈澤的語氣平靜得像一潭深水。
他將那張朱紅硬弓遞還給親兵,目光依舊鎖定著遠方。
“他不是被嚇跑的,他只是足夠謹慎。”
一旁的鄒虎甕聲甕氣地哼了一聲。
“主帥,依俺看,他就是個慫包軟蛋!被您神威一嚇,屁滾尿流!換做是俺,早就下令填平這破堡了!”
這番粗鄙之語,卻說出了大多數鄉勇的心聲。
在他們眼中,羅汝才此刻的表現,與喪家之犬無異。
沈澤卻微微搖頭,抬起手指,指向遠處地平線上那片重新安頓下來的營地,煙火已然升起。
“看清楚,他的人,并未走遠。”
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心頭齊齊一沉。
果然,羅汝才的大軍只是后撤到了弓箭射程之外,便開始扎營。
一副準備在此常駐的架勢。
孫候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一個可怕的念頭鉆進腦海。
“圍城?主帥,他這是想把我們活活困死在這里!那咱們的糧食……”
鄔堡中存糧本就不多,要供應數百張嘴,根本撐不了幾日!
“嗤。”
沈澤發出一聲極輕的嗤笑,帶著幾分嘲弄。
“幾萬張嘴,他比我們更急。”
“而且,這片地上,很快就不止我們兩家了。”
話音未落,負責瞭望的劉飛突然發出一聲驚呼。
“主帥!東南方向,煙塵大作!有一支大軍正在靠近!”
所有人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劉飛死死盯著遠方,額上青筋暴起,竭力分辨著。
“人數至少三千!打著一面徐字大旗!”
幾乎是同時,遠處羅汝才的營地也起了騷動。
十數騎探馬飛馳而出。
片刻之后,又帶著肉眼可見的驚慌失措奔回營中。
劉飛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卻帶著一絲驚疑。
“旗幟是官軍制式,看甲胄,似乎是官軍!”
“官軍!”
墻頭剛剛凝聚起來的士氣,瞬間土崩瓦解。
人群開始向后蠕動,一張張臉上寫滿了源自骨子里的畏懼。
他們中的許多人,要么是活不下去的流民。
要么是手上沾過血的亡命徒,對上官軍,那便是死路一條!
然而,沈澤甚至沒有開口。
他只是緩緩回過頭,冰冷的目光從一張張惶恐的臉上掃過。
騷動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他們親眼見過,這個男人是如何用一己之力,讓數萬大軍望風而逃!
沈澤收回目光,對騷動置若罔聞。
孫候一個激靈,連忙亦步亦趨地跟上,腰彎得更低了。
……
官軍的行進速度很快,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便已抵達鄔堡之外。
旌旗招展,甲光耀日。
為首一將,跨坐在一匹神駿的白馬上,身披精良的魚鱗寶鎧,面容倨傲,眼神中滿是毫不掩飾的輕蔑。
正是徐虎。
他身旁的趙宇,臉色卻凝重許多。
他催馬上前一步,壓低聲音。
“徐將軍,此地守將沈澤,乃是一方豪杰,不可小覷。我等還是客氣些為好。”
“呵,豪杰?”
徐虎,巡撫徐大人家的公子,仗著父蔭混了個參將,哪里有半分領兵經驗,聞言發出一聲刺耳的冷笑。
“趙參軍,你是在潼關被流寇嚇破了膽吧?一個鄉下土鱉,也配稱豪杰?”
趙宇牙關緊咬,將涌到嘴邊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
跟這等紈绔,多說無益。
徐虎的目光越過鄔堡,投向遠處羅汝才的大營,眉頭微皺。
“咦?那羅汝才的營盤,怎的扎在那么遠的地方?”
他摸著下巴,竟還露出一絲贊許。
“倒有幾分大將風范,知道穩妥。”
趙宇聽得眼角直抽,只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他不是穩妥,他是怕。”
“怕?”
徐虎疑惑地轉回頭,這才真正開始打量眼前的鄔堡。
這一看,他臉上的輕蔑,第一次被驚濤駭浪所取代。
只見那不算高大的墻垛上,凝固的暗黑色血跡層層疊疊。
箭矢鑿出的密集孔洞如同蜂巢,墻根下,還有未來得及清理的殘破兵刃與甲片。
空氣中,那股濃郁的血腥味,即便隔著百步之遙,依舊撲面而來!
這里分明經歷過數次血戰!
短暫的震驚后,徐虎的臉上突然泛起一陣病態的潮紅。
“哈哈哈哈!好!好啊!”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沈澤和羅汝才拼了個兩敗俱傷,正好給本將軍做了嫁衣!此等天大的功勞,簡直是白撿的!”
趙宇看著他狂喜的模樣,臉上的表情古怪到了極點。
徐虎終于注意到了他的神情,鄙夷地瞥了他一眼。
“怎么?”
“你莫不是以為,那姓沈的帶著一群泥腿子,還敢跟朝廷的王師動手不成?”
趙宇沒有說話。
他只是將頭盔的系帶又勒緊了一分。
官軍是什么貨色,他再清楚不過。
若真是軍紀嚴明,戰力強悍的王師,天下何至于糜爛至此?
又怎會有那么多官軍走投無路,最終從賊如流?
徐虎見趙宇垂首不語,只當他是被自己的高瞻遠矚所折服。
那份源自世家門第的優越感,讓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自鳴得意的弧度。
就在這時。
一聲金鐵交鳴之音,自堡墻之上傳來。
墻頭上,原本擁擠的鄉勇們,悄無聲息地向兩側退去,讓出了一條通路。
那動作,整齊劃一。
徐虎下意識地抬頭望去,眼中閃過一絲好奇。
他倒想看看,是何方神圣,能讓這群泥腿子如此恭順。
一道身影,不疾不徐地出現在墻垛之后。
正是沈澤。
他并未看向叫囂的徐虎,目光緩緩掃過下方黑壓壓的官軍陣列。
【面板】在他眼前無聲展開,一行行數據清晰浮現。
陣列最前方的,約莫兩千人。
衣甲不整,手持五花八門的兵器,正是被裹挾而來的鄉勇。
系統面板上,他們的評級是清一色的【鄉勇】,士氣低落,陣型散亂,不堪一擊。
而在他們身后,才是這支官軍的真正核心。
一千名士卒,全身披掛著明晃晃的鐵甲,頭戴制式統一的笠盔,手持長槍,腰挎佩刀。
陽光下,那一片甲光連成的鐵流,顯得威武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