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的梆子剛敲過兩下,別院的雞叫還帶著晨霧的濕氣,蘇微婉就已經醒了。青禾揉著眼睛打哈欠,剛把疊好的素色襦裙遞過來,院門外就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是負責叫起的小丫鬟,手里拿著個銅鈴,在每個院子門口晃得叮當作響。
“姑娘們快些起身,辰時要去前院學禮儀,誤了時辰要罰抄宮規的!”小丫鬟的聲音尖細,卻透著小心翼翼,顯然是怕得罪哪個有背景的秀女。
蘇微婉快速換好衣裳,對著銅鏡理了理鬢發。鏡中的少女眉眼清秀,只是臉色有些蒼白,眼底帶著熬夜的淡青——昨夜陳嬤嬤的話像塊石頭壓在她心里,“西角梅花樹碰不得”“別查梅香”,這些警告到底是保護,還是另一種威脅?她還沒琢磨透,新的麻煩恐怕就要來了。
“姑娘,咱們今天要不要帶點薄荷在身上?”青禾一邊幫她拿包袱,一邊小聲問,“昨天那個送糕點的人說,后廚有柳氏的人,萬一飯食里加了東西,薄荷還能救救急。”
蘇微婉點點頭,從貼身的小錦囊里拿出一小撮曬干的薄荷,分成兩份,一份自己藏在袖中,一份給了青禾:“藏好,別讓人看見。一會兒去前院,少說話,多觀察——尤其是李月娥和她身邊的人,還有那個陳嬤嬤。”
兩人剛走出院子,就見前院的方向已經聚了不少秀女。大多是三三兩兩湊在一起,穿綾羅綢緞的圍著李月娥,穿粗布衣裙的則縮在角落,眼神里滿是不安。蘇微婉拉著青禾,悄悄站到最靠邊的柳樹下,剛站穩,就聽到一陣清脆的步搖聲——李月娥來了。
她今天穿了件水紅色的云錦裙,頭上插著支點翠蝴蝶簪,身后跟著四個丫鬟,走到前院中央,故意停下腳步,目光掃過角落的蘇微婉,嘴角勾起一抹嘲諷:“有些人啊,就是沒規矩,學禮儀也不知道往前站,難不成是覺得自己出身低,不配跟咱們這些名門小姐站在一起?”
周圍幾個跟李月娥交好的秀女立刻笑了起來,目光齊刷刷地落在蘇微婉身上。青禾緊張地攥緊了蘇微婉的衣袖,蘇微婉卻只是淡淡抬眼,語氣平靜:“李姑娘,內務府的規矩里寫著‘秀女按入別院的先后順序列隊’,我是三日前入的別院,李姑娘是昨日才到,按順序,我本該站在你前面。倒是李姑娘,一來就搶占C位置,是不是忘了‘長幼有序’的規矩?”
這話一出,周圍的笑聲瞬間停了。幾個中立的秀女悄悄點頭,連站在不遠處的禮儀嬤嬤都看了過來,眼神里帶著一絲贊許。李月娥沒想到蘇微婉敢當眾跟她講規矩,臉漲得通紅,剛要反駁,就聽到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時辰到了,都站好,開始學禮儀。”
是陳嬤嬤。她不知何時站在了前院的臺階上,手里拿著本《宮規輯要》,眼神掃過李月娥,帶著明顯的警告。李月娥咬了咬唇,狠狠瞪了蘇微婉一眼,不甘心地站到了隊伍里。
蘇微婉松了口氣,悄悄看向陳嬤嬤——陳嬤嬤的目光也正好落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又移開了。那眼神里沒有敵意,反而像是在確認她是否安全,這讓蘇微婉心里的疑云更重了:陳嬤嬤到底是誰?為什么要幫她?
接下來的禮儀學習枯燥又嚴苛。嬤嬤教的是“跪拜禮”,要求秀女們雙膝跪地時膝蓋要齊,腰要直,手要放在膝蓋上,連低頭的角度都有講究。李月娥學了沒一會兒就不耐煩了,膝蓋一歪,差點摔倒,引得周圍一陣低笑。嬤嬤臉色一沉,讓她罰跪半個時辰,李月娥委屈得眼圈都紅了,卻不敢反駁。
蘇微婉學得很認真。她知道,這些看似繁瑣的規矩,將來在宮里可能就是保命的手段——一個小小的失儀,都可能被對手抓住把柄。她跟著嬤嬤的指令,一次次調整姿勢,直到膝蓋跪得發疼,也沒敢有絲毫懈怠。
午時休息,秀女們都去膳房領飯。蘇微婉拉著青禾走在最后,剛到膳房門口,就看到一個穿著灰布衣裳的管事正跟廚子低聲說著什么,手里拿著個紙包,遞了過去。那管事的側臉,蘇微婉有些眼熟——是相府后廚的王管事,以前柳氏派他來疏影院送過幾次東西,每次都沒什么好臉色。
“是柳氏的人!”青禾壓低聲音,拉了拉蘇微婉的衣袖,“他手里的紙包,說不定是毒藥!”
蘇微婉點點頭,示意青禾別出聲。兩人跟著其他秀女排隊領飯,輪到她們時,廚子舀飯的手頓了頓,眼神瞟了眼王管事,然后給她們盛了一碗看起來有些發黑的米飯,菜也是些寡淡的青菜,跟前面秀女碗里的白米飯、紅燒肉差了不少。
“姑娘,這飯不對勁。”青禾看著碗里的飯,臉色發白。
蘇微婉接過飯碗,用指尖悄悄沾了點米飯,放在鼻尖聞了聞——有股淡淡的苦杏仁味,跟之前柳氏送的香囊味道一樣,是砒霜!只是劑量很少,吃一次不會致命,但長期吃,就會慢性中毒,死的時候像是得了急病,查不出來。
她不動聲色地把飯碗遞給青禾,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別吃,假裝吃幾口,一會兒我有辦法。”
兩人找了個角落坐下,蘇微婉用筷子撥弄著米飯,眼睛卻盯著王管事。只見他又走到另一個廚子身邊,遞了個不同顏色的紙包,低聲說了句“給那個姓趙的”,然后就離開了膳房。
蘇微婉順著王管事的目光看去,只見一個穿淺藍色衣裙的秀女正坐在不遠處,手里拿著筷子,卻沒動碗里的飯,眼神里滿是警惕。那秀女蘇微婉有印象,是前日登記時排在她后面的,姓趙,出身是個小官家庭,沒什么靠山,跟她一樣,總是獨來獨往。
看來,柳氏不僅要對付她,還要對付其他沒靠山的秀女——說不定是怕這些人入宮后,會成為她的阻礙,或者被其他派系利用。
正想著,就見趙秀女忽然站起身,端著飯碗走到膳房門口,對著廚子說:“這飯有問題,我不吃,你給我換一碗。”
廚子臉色一變,剛要反駁,就見陳嬤嬤走了過來,手里拿著個銀簪,伸進趙秀女的飯碗里——銀簪瞬間變黑了。
“飯里有毒?”周圍的秀女都驚呼起來,紛紛放下碗筷,不敢再吃。
陳嬤嬤臉色一沉,看向廚子:“誰讓你在飯里加東西的?”
廚子嚇得“撲通”一聲跪下:“嬤嬤饒命!是……是王管事讓我加的,他說只是些讓人流汗的藥,不是毒藥啊!”
“王管事是誰的人?”陳嬤嬤追問。
“是……是相府柳夫人的人。”廚子的聲音越來越小。
周圍的秀女都看向蘇微婉,眼神里滿是驚訝——原來柳氏連自己的庶女都要加害!蘇微婉心里一緊,知道不能讓事情鬧大,否則柳氏肯定會遷怒于她,說不定會提前動手。
她連忙站起身,走到陳嬤嬤面前,屈膝行禮:“嬤嬤,或許是誤會。我母親可能是怕我在別院里水土不服,讓王管事送些強身的藥,只是王管事沒說清楚,讓廚子加錯了量。趙姑娘,實在對不住,讓你受驚嚇了。”
趙秀女愣了一下,看著蘇微婉,又看了看陳嬤嬤,隨即明白了什么,也跟著說:“可能……可能真是誤會,我剛才只是覺得飯不好吃,不是覺得有毒。”
陳嬤嬤看著蘇微婉,眼神里閃過一絲復雜,隨即對廚子說:“把有毒的飯都倒了,重新做。王管事既然是相府的人,就按規矩,把他趕出別院,不許再進來。”
廚子連忙應下,其他秀女見沒什么大事,也都散了。蘇微婉松了口氣,剛要坐下,就見趙秀女走到她身邊,低聲說:“多謝你剛才幫我,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以后咱們互相照應,有什么事,也好有個提醒。”
蘇微婉點點頭:“好,以后多聯系。”她看得出來,趙秀女是個聰明人,也很識時務,在這別院里,多一個盟友,就多一分安全。
下午的禮儀學習結束后,蘇微婉拉著青禾,故意走得慢些,等其他秀女都走光了,才往回走。路過膳房時,她看到王管事正被兩個家丁架著往外走,臉上滿是不甘,看到蘇微婉,還狠狠瞪了她一眼。蘇微婉沒理他,心里卻清楚——王管事被趕走了,柳氏肯定還會派其他人來,接下來的日子,只會更危險。
回到聽竹院,蘇微婉讓青禾把那碗有毒的飯倒在院子的角落里,然后拿出袖中的薄荷,捏了幾片葉子,放在嘴里嚼碎——薄荷的清涼能中和微量的砒霜,再加上她早上喝了用甘草煮的水,就算剛才不小心吃了幾口飯,也沒什么大礙。
“姑娘,柳氏也太狠了,連王管事都派來了,幸好被陳嬤嬤趕走了。”青禾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小聲說,“你說,陳嬤嬤是不是在幫咱們啊?”
“不知道。”蘇微婉走到窗邊,看著遠處的西角方向,“但她肯定知道些什么,尤其是關于我母親和梅香的事。剛才我幫趙秀女解圍,她沒有拆穿我,反而順著我的話做了,說明她不想讓事情鬧大,也不想讓我出事。”
正說著,院門外傳來了敲門聲,一個小丫鬟的聲音響起:“蘇姑娘,陳嬤嬤請您去她的院子一趟,說是有話跟您說。”
蘇微婉心里一驚,陳嬤嬤找她干什么?是要問她關于王管事的事,還是要跟她說關于梅香的線索?她深吸一口氣,對青禾說:“我去去就回,你在院里等著,要是我半個時辰沒回來,就去前院找趙秀女幫忙。”
跟著小丫鬟穿過幾條回廊,就到了陳嬤嬤的院子。院子很小,卻收拾得很干凈,院中央種著一棵老槐樹,樹下放著張石桌,陳嬤嬤正坐在石桌旁,手里拿著個茶杯,里面泡著薄荷茶。
“坐吧。”陳嬤嬤指了指對面的石凳,語氣比之前緩和了些。
蘇微婉坐下,看著陳嬤嬤手里的薄荷茶,心里明白了——陳嬤嬤知道她用薄荷解毒,也知道她在防備柳氏。
“你母親柳姨娘,當年在這別院里,也喜歡喝薄荷茶。”陳嬤嬤先開了口,眼神飄向遠處,像是在回憶,“她跟你一樣,心思細,懂藥理,還特別喜歡西角的梅花樹,沒事就去那里待著。”
蘇微婉的心臟猛地一跳:“嬤嬤,您認識我母親?”
“認識。”陳嬤嬤點點頭,喝了口茶,“我當年是這別院的小嬤嬤,你母親入宮前,在這別院里待了三個月,我們見過幾次。她是個好姑娘,可惜……太正直了,不懂藏鋒芒。”
“我母親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蘇微婉追問,聲音有些發顫,“是不是柳氏害的?跟梅香有關嗎?”
陳嬤嬤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你母親的死,跟柳氏有關,也跟梅香有關。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柳氏不會善罷甘休,王管事被趕走了,她肯定會派更狠的人來,說不定會在選秀前對你下手。”
“選秀前下手?”蘇微婉心里一緊,“她想怎么對我下手?”
“不知道。”陳嬤嬤搖了搖頭,“但你要小心,尤其是晚上,別隨便出門。還有,西角的梅花樹,你暫時別去碰——那里不僅有梅香的線索,還有危險,不是現在的你能應付的。”
“那我該怎么辦?”蘇微婉看著陳嬤嬤,眼神里滿是急切,“我不能一直等著柳氏來害我,我要查清我母親的死因,找到梅香的線索。”
陳嬤嬤看著她,眼神里閃過一絲贊許:“你比你母親堅強。這樣吧,三日后有個‘秀女才藝展示’,到時候內務府的人會來別院,柳氏不敢在那天動手。你可以趁那天的混亂,去西角看看——梅花樹下有塊刻著‘梅’字的石頭,石頭下面,有梅香留下的東西,或許能幫你查清真相。”
“刻著‘梅’字的石頭?”蘇微婉牢牢記住這幾個字,“多謝嬤嬤告知。”
“別謝我。”陳嬤嬤站起身,語氣又變得嚴肅起來,“我幫你,不是為了你,是為了你母親,也是為了梅香。她們當年都是好孩子,不該死得不明不白。但你要記住,拿到東西后,別聲張,先保命,等入宮后,再找機會查剩下的事。”
蘇微婉點點頭,剛要起身告辭,就聽到院墻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一個家丁的聲音:“陳嬤嬤,不好了!西角的梅花樹那邊著火了!”
陳嬤嬤臉色一變:“什么?著火了?”
蘇微婉也驚得站了起來——西角著火了,難道是柳氏知道了梅香的線索,派人去銷毀證據?還是有人在故意轉移注意力?
“我去看看!”陳嬤嬤快步走出院子,蘇微婉也跟著跑了過去。
往西角去的路上,已經聚集了不少秀女和嬤嬤,都在往那邊看。遠遠望去,西角的方向濃煙滾滾,火光沖天,還能聽到木頭燃燒的噼啪聲。
“怎么會著火呢?西角那邊都是老房子和樹,平時沒人去啊!”
“會不會是有人不小心打翻了燈?”
“不像,那么大的火,肯定是有人故意放的!”
秀女們議論紛紛,蘇微婉的心卻沉到了谷底——陳嬤嬤剛跟她說,梅花樹下有梅香的東西,現在就著火了,這絕對不是巧合!是柳氏的人干的,還是其他想掩蓋真相的人?
陳嬤嬤站在人群前面,臉色鐵青,死死盯著火光的方向,嘴唇抿成一條直線。蘇微婉走到她身邊,小聲問:“嬤嬤,現在怎么辦?梅花樹下的東西,會不會被燒了?”
陳嬤嬤深吸一口氣,眼神里滿是凝重:“不知道。但你要記住,不管火滅了之后是什么樣子,都別去打聽,更別去靠近——現在去,就是自投羅網。柳氏既然敢放火,肯定在周圍安排了人,就等著抓想查線索的人。”
蘇微婉點點頭,心里卻很著急——如果梅香的東西被燒了,她就失去了查清母親死因的關鍵線索,以后在宮里,更是孤立無援。
就在這時,火光中忽然傳來一聲慘叫,緊接著,一個家丁跑了出來,大喊:“死人了!西角有個丫鬟被燒死了!”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秀女們嚇得紛紛后退,臉色發白。蘇微婉也愣住了——燒死的丫鬟是誰?是柳氏的人,還是知道真相的人?
陳嬤嬤拉了拉蘇微婉的衣袖,壓低聲音說:“別再看了,跟我回院子。這件事不簡單,你現在最重要的是保護好自己,別被卷進去。”
蘇微婉跟著陳嬤嬤往回走,心里卻亂成一團麻。西角著火,丫鬟被燒死,梅香的線索可能被毀,柳氏的加害越來越近……她站在這迷霧重重的別院里,像是站在懸崖邊上,往前一步是危險,往后一步是死路。
回到聽竹院,青禾早就等得著急了,看到蘇微婉回來,連忙迎上去:“姑娘,你可算回來了!我剛才聽說西角著火了,還死人了,是不是真的?”
蘇微婉點了點頭,坐在椅子上,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是真的。有人故意放火,還燒死了一個丫鬟。”
“會不會是柳氏干的?”青禾緊張地問。
“很有可能。”蘇微婉嘆了口氣,“她不僅想害我,還想銷毀所有跟我母親和梅香有關的線索。現在梅花樹下的東西,不知道還在不在。”
就在這時,院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蘇微婉立刻警惕起來,握緊了袖中的銀簪。她走到院門口,悄悄打開一條縫——月光下,一個黑影正往她的院子里扔了個東西,然后就匆匆離開了。
蘇微婉撿起那個東西,是一張折疊的紙條,上面寫著一行字:“火是太后的人放的,想嫁禍柳氏,梅香的東西沒被燒,在梅花樹旁的枯井里。小心陳嬤嬤,她不是好人。”
蘇微婉的心臟猛地一跳——火是太后的人放的?陳嬤嬤不是好人?這跟她之前的判斷完全相反!到底是誰在給她送紙條?是真心幫她,還是在挑撥離間?
她拿著紙條,站在院子里,月光灑在她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西角的火光還沒熄滅,遠處傳來救火的吆喝聲,而她手里的紙條,像是一把雙刃劍,一邊指向希望,一邊指向更深的危險。
她不知道該相信誰,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但她知道,從西角著火的那一刻起,這場圍繞著她母親、梅香和她的陰謀,已經徹底升級了。而她,必須在這場陰謀中,找到一條活下去的路,查清所有真相。